周晴池接了趙豆豆回家,母子二人進小區的時候,到門衛室拿了在美食群團購的蛋餃。
蛋餃,是周晴池喜歡的江南食物。南京的菜市場都有的賣。尤其是過年的時候,科巷菜市場的蛋餃攤子直接擺在路邊,一邊做一邊賣,小鐵勺滋滋地響,熱氣香氣呼呼地冒。夫子廟附近的三七八巷的啞巴蛋餃,也叫無聲的蛋餃,是一群聾啞人做的。這里平時都是排著長隊,到了過年前幾天更是被圍得水泄不通。聾啞人們恨不得自己長八只手,能一瞬間把所有人需要的蛋餃全部做好。
蛋餃咸鮮香嫩,可以蒸了吃,可以跟青菜,肉丸做雜燴。周晴池這個東北人也會做,當然,是趙桂蘭親手教她的。做蛋餃呢,要用一只飯勺,懸在煤氣灶上,用一塊肥肉將勺子的內部擦一下,這樣就沾了一層豬油。接著將攪拌均勻的雞蛋液倒在里面,微微晃動勺子,熱量的烘烤,雞蛋液就成薄薄一層蛋皮了,這時候,趕緊用筷子夾上一坨拌好的豬肉餡兒放在蛋皮中間,再用筷子將一邊的蛋皮提起,往另一側拉,趁著蛋皮上還有一點沒凝固,正好與另一面完美貼合起來,整個動作要麻利,一氣呵成,肥嘟嘟,色澤金黃,形狀小巧的蛋餃就做好了。
周晴池給趙桂蘭也留了幾只蛋餃,第二天早晨做了蛋餃魚丸木耳燴青菜帶到醫院去。趙桂蘭鍛煉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康復師趕緊問,奶奶,你是不是用小拇指勾小木棒被我們發現了,不高興啊?
趙桂蘭沒有一絲表情,說,當然。
不過,其實趙桂蘭的心事是電話號碼。從她想起了電話號碼,趙桂蘭就開始物色幫她打電話的對象。病人家屬和護工們她都試過了精得很,自從她報警幾次以后,他們不敢幫她撥電話,他們都知道,這個小個子的老太太十分厲害,不知道撥個電話會引發什么事端。她還找過給她做理療的護士,都未果。趙桂蘭問了一圈,大家都表示,如果是給她兒子和兒媳婦打電話,他們就幫忙撥。要是別人,那可不行,而且,她兒媳婦整天上班一樣長在醫院,要打電話干什么。
趙桂蘭絲毫不氣餒,她相信,一定會找到一個幫她打電話的人。
還別說,這個人真的讓她找到了,機會么,總是給那些有準備的人。
趙桂蘭隔壁床的病友倪宗芬的女婿來看岳母的時候,正是中午,周晴池和護工們正巧都不在。周晴池在那個時間去吃飯,護工去晾衣房收衣服了。倪宗芬女婿在外跟人約吃飯,正好在醫院附近,于是就來陪伴老岳母一會兒,讓他的老岳父回家休息一會。他跟老岳母聊聊天。希望能讓岳母多說上幾句。倪宗芬的家人聽到她有時候艱難地吐出含糊不清的一個字,兩個字,都會高興得拍手大叫,真棒,真棒!繼續說,繼續說,再說幾句。
倪宗芬女婿對倪宗芬說,媽,你現在要多多說話啊!
趙桂蘭想這真是個好時機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她不知道倪宗芬的女婿叫什么,她就說,哎,年輕人。
倪宗芬女婿也是五十歲的人了,他轉頭,發現趙桂蘭叫自己年輕人,樂了,忙說,老太太,你叫我?
趙桂蘭說,是啊!叫你。你能不能幫我打個電話啊?我電話前兩天摔壞了,還沒修好。
倪宗芬女婿立刻就同意了,沒問題啊。
趙桂蘭說,謝謝啊,年輕人,就是我沒有錢給你。
趙桂蘭很會用錢忽悠人。比如,護工剛來的時候,她那時候意識還沒有特別清醒,但就已經會忽悠護工了。她總是說要給護工買金耳環,金項鏈,金鐲子。護工聽了就笑。第一個月發工資的時候,周晴池給護工多發了五百塊錢作為獎金,護工一點笑模樣都沒有。那當然,五百塊錢和趙桂蘭整天許諾的金鐲子那可差遠了。
倪宗芬女婿大手一揮,一個電話,要什么錢呢!只是,沒有電話號碼啊,電話號碼,你還記得嗎?
當然,趙桂蘭還是很得意的,她說,我記得呢。
哎呦,你這老太太,還真是厲害!現在誰還能憑空記住電話號碼?倪宗芬女婿不由得伸出大拇指。
他拿出手機,點開顯示屏,準備撥號。趙桂蘭一字一頓地報出了電話號碼。
倪宗芬女婿反復跟趙桂蘭確認電話號碼無誤,咔嚓,撥出。
一點也沒錯,那就是沈霞的電話號碼。
當沈霞那聲“喂”從電話里傳來的時候,趙桂蘭不禁怒贊自己的記憶力絕對是杠杠的!絕對秒殺周晴池那引以為豪的記憶。周晴池能背《長恨歌》和《離騷》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她記個電話號碼啊。
現在這年頭,還有幾個人能記起來電話號碼?她敢說,沒幾個人。
沈霞母女趕到的時間,是趙桂蘭特別交代的。只有在這個時間段,她能確定趙豫齊和周晴池肯定不在。
當沈霞母女推開病房門,進入趙桂蘭眼簾的時候,趙桂蘭說,救星,這才是救星。雖然她沒有表情,但內心里是很興奮的。她只是中風后做不出表情,不然一定是開心得像一朵花。
沈霞一進病房門,上下打量了一番病房,就挑剔地嚷著,天哪,這是什么醫院啊。他們兩個怎么把你送到這個醫院啊。表姐啊,你真是受苦了啊。
趙桂蘭靠在床上,看沈霞一副關心她的樣子,眼淚差點要掉下來,說,每天鍛煉哦!很辛苦。
沈霞忙問,都有什么鍛煉?
趙桂蘭說,上午呢,有磁療和針灸,下午還有幾項,好多花樣,又騎車,又夾小木棒,那些叫什么OTOT的,我想不起來名字了。
沈霞問,OT是什么?
趙桂蘭想了想,說,就是跟上體育課似的,不停地鍛煉。不過,周末呢,還是給我們放假的。
沈霞氣憤地說,這么多鍛煉,還把人累死了呢!豫齊和他老婆兩個人呢,怎么也不見?周晴池對你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