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郎中來的極快,還以為是崇月不好,進門時還有些氣喘吁吁,張嬤嬤在后面都沒跟上他。
“大夫,您來了。”崇月在剛才已經收拾好了情緒,除了紅紅的眼睛外,已經沒什么異常,而徐亭奕仰面躺著,不愿意與外界交流。
崇月將陳郎中請進屋來,與他簡單的說了說徐亭奕的情況,陳郎中搭手,為其診脈。
屋里安靜極了,崇月就坐在徐亭奕的身邊,一眨不眨的等著。
陳郎中被盯得有些發憷,嘆了口氣,問崇月“他這樣,多久了?”
“聽小廝說,像剛才那樣厥過去的情況,有兩次,初發是三年前,他受到了一點刺激,昏過去好幾日,那次請太醫院的大夫說,是急怒攻心,至此以后,每每情緒有波動,就會無法控制自己,自傷傷人,陳大夫您知道的,我們這樣的家庭,他又是長子,沒有婚配,我們自然不敢大肆求醫問藥,時間久了,竟有些耽誤。”
“姑娘不必說了”陳郎中也是一副見慣此時的模樣,點點頭“老夫知道的。”
“大夫,我大哥,這是怎么了?”
“說到底,公子還是心病。”陳郎中抬針,在徐亭奕的臂間,耳后刺了幾下后,徐亭奕側頭,好似被點穴般昏睡了過去“他應該久久不能成眠,剛才昏厥,何嘗不是身子再也受不了,關閉五感休息片刻。”
聽到這話,崇月低下了頭,原來,不止自己一人,會覺得這是是非非的事情吵鬧。
“公子飲酒無度,幸好年紀輕,現在只是有些肝郁難紓,吃幾月的藥,從此戒酒,還可挽回。若不能戒,長此以往必傷根本,折損壽數。”
“陳大夫您,您給我交個實底,若是他戒酒,按時吃藥,他,他的病能好嗎?”
“姑娘是想問,公子的心病吧。”陳郎中目露不忍,看向這對兄妹,再次為窺得侯門公府的齷齪而感到心寒“若是他心中不得紓解,藥仙下凡賜下仙丹也不可解啊。”
“那就請,請大夫您先治您能治的。”崇月也被陳郎中眉間的慈悲所動,竟在外人面前哭的泣不成聲。
“是,老夫會盡自己所能。至少讓公子先解了身上的苦痛。”
陳郎中開方子的手頓了頓,看向內室正在照顧自家哥哥的崇月,問“姑娘本不該如此操勞,不過半日未見,姑娘的臉色愈發的難看了。”
崇月這才顧忌自身,抬手扶住快要比鼓都沉的腦袋,嘆了口氣“怪不得我母親病逝之前,性子大變,可以用暴戾來形容,原來每日受的,竟是這樣的折磨。”
“姑娘稍安,老夫再為您施針。”陳郎中一邊擺弄著銀針,往崇月頭上針刺,一邊繼續囑咐“最重要的,是要找出下毒之人,這樣才可防萬一。”
夜幕四合,徐亭奕的院中靜悄悄的,這也是這院中的常態,平時,有一絲刺耳的吵鬧,都有可能刺激到他發狂,于是下人們,也只是躡手躡腳,呼吸都不敢大聲。
崇月頓住喂藥的手,在暗色的燭光下,與徐亭奕對視“這是可助你安睡的藥,你先是現在吃,還是用過晚飯后再吃?”
“放那里吧。”徐亭奕轉過身去,不愿理他,崇月并不在意“你已經耽誤了一個姑娘的一生,穆家姑娘是你點了頭的,若是她進門,你還是這個樣子,就是再誤別的姑娘一生,若如此,你就該死了。”
“死不死的,沒什么重要的,畢竟從我氣死母親之后,你就覺得我該死了。”
“母親不是你氣死的。”崇月沒想到他也會為這件事所累,急于為他紓解煩惱“母親,是被人毒死的。”
“她…”徐亭奕身子微動,好似想到什么似的,繼續躺下“也算是因果有輪回,自作自受罷了。”
“那我呢?”
“你既否認綿兒的事與你無關,我就信你一次,如此,這是去與你何干?”
“如今,我跟母親中了一樣的毒,怎么,也是我活該嘛?”
“什么毒?剛才那郎中沒給你瞧瞧嗎?”聽到這話,徐亭奕總算是不背對著崇月躺著,而是坐了起來,面露關切“你什么手段沒有,竟被這樣算計了?”
“見你還有關心在意的事,我也就放心了。”崇月垂下手,與他平視“如今,我們還有一件事沒有做,做完,我們便能真的自由了。”
“父親如今連年都不回家來過,許娘子也是不會露頭的,我們怎么做?”
“他不回來過年,陛下圣壽也是要回的,父親一旦不行了,還愁我們收拾不了許娘子嗎?”
“此事,還要算上父親?”徐亭奕真的是被三綱五常教育的極好的人,就連報仇,也要顧及這個,顧及那個。
“父親為許娘子瘋魔的樣子,你見得還少?若是父親在,我們連那賤人的一根頭發絲,都動不了。”崇月端起藥,慢慢攪動湯匙,散去熱氣“我們干脆,一步到位。你承襲爵位,留下嗣子,到時候,天高海闊,無人再會拘束與你。”
“你呢?”
“我或許真的會被毒死呢?”崇月擠出一絲微笑,將藥遞給徐亭奕。
“你這也是,要害了穆家姑娘。”
“子非魚,焉知魚之所想啊。”
“父親,終究是沒做錯什么。”聽著話,徐亭奕還同情起他這個“被蒙在鼓里”的父親。
“母親之痛,你我之痛,父親才是罪魁禍首。”
“他?”
“他縱容,他默認。他冷眼瞧著我們在這院子里,如同狗一般撕咬哀嚎。然后他帶著自己真正的愛人,逍遙在外,就連風多吹她一刻,他都是要發怒,踢打我們這些狗。”
徐亭奕像是再次回想到往事,崇月說的最后一句,他記憶里,攏共有過兩次。
第一次,是許娘子第一次跟父親來府里拜見,母親在祖母房里伺候身體不適的她,一夜未眠。
外間父親回府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母親說晚一會,去梳洗一番再去迎接。
而自己則是剛剛起床,領著弟弟妹妹去跟祖母請安。
到了祖母院中,一位娉娉裊裊的娘子就直直的站在院中,她像是極怕冷,整個人都縮在斗篷之中,偏要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四下打量著別人。
明弟貪玩開朗,第一個上前去問她是何人,為何會在這里。
誰想到,那美娘子卻沒有一副美麗的心腸,她本笑瞇瞇的問他們三個是何人,知道他們的名字后,伸出手,面色變都不變,掐住了崇月肉嘟嘟的小臉。
她實在算不上高明,崇月的小臉那般的柔嫩,掐住定會留下傷痕,明弟為了救崇月,推了那婦人一把,婦人倒地,被從內屋出來的父親看見。
父親當胸就給了明弟一腳,踢得明弟吐血暈厥過去。
即便那女子說出實情,是自己見崇月可愛,掐了掐她的小臉,明弟是為了給妹妹出氣,父親還是罰了他們三人,也吼了母親一通。
崇月見他想起,面色殘忍“你說,我們兄妹三人何辜?你的綿兒姑娘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