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寧二年的深秋,長安城內一片縞素。
鄭太后新喪,各地宗室入京。
一輛馬車自大內駛向永興坊,停在了成紀郡王宅中。
李承徽打量著這間書房,典籍不少,但器物不多。這間宅邸原本是成紀郡王之父所有,后來幾經易主,最近才被李承徽花了大價錢買下,送還給了他。
只不過,李承徽買下后并未來過此處,這還是她第一次來成紀郡王的宅邸。
李承徽在書房中等了許久,待天色欲晚之時,終于等到了宅邸的主人——成紀郡王李承訓。
二人寒暄了一陣,分賓主坐下。侍女放下酒水點心后便都掩門告退。一時間,屋中只剩燈火伴著二人。北風卷著清冷拍在花窗之上,窸窸窣窣。李承徽聽著這聲音只覺得愈發緊張,雙手不禁攥住了羅裙。
李承訓未想到她會突然來訪,但從她送他宅邸的那天,便大概猜到幾分來意,于是便按她的意思打發走了侍女,靜靜地等她開口。
沉寂了好一陣,李承徽才小心地開口:“郡王勿怪,此次來訪,確實唐突,但事起倉促,我……”羅裙叫一雙素手攥緊又松開,“我只能來求郡王了。”
“還請公主吩咐。”李承訓的聲音客氣又疏離。
“先帝與太后宮車晏駕,而今上年幼。賀蘭越先以同中書門下三品輔弼先帝,后兼以太尉尚書令權理當朝,積威日久。先帝在時,其多有不遜,然尚能以人臣自居,今權勢日張,再無顧忌,恐不日將效楚、隨之故事。屆時李氏身死族滅,天下人皆可作壁上觀,唯你我不能。況郡王既為太宗子孫,忍將先祖功業付與他人?”說到最后,李承徽的聲音幾近顫抖,“還請郡王以列祖列宗、江山社稷為重,輔佐至尊。所謂國強則趙固,而君為貴戚,豈輕于天下邪?”
李承訓聽罷沒有一絲波瀾,倒是覺得她雙瞳剪水,一雙眸子在燭火映襯下分外耀眼,只是待開口時卻成了淡淡的一句:“書讀得不錯。”
李承徽好容易將話說完,只覺得渾身脫力,卻不想他竟不理睬,只好輕喘了幾口,一鼓作氣:“先帝唯陛下一子,郡王便是手足至親了,如今陛下尚不及總角,每日坐困宮中,郡王為太宗子孫中最賢者,因此我只能來求郡王了。”
“公主多慮了。”李承訓理了理袖口,蟠螭文飾古樸而蒼勁,“齊國公追隨太宗謀取天下,實為國之棟梁,輔政三朝,力安社稷,忠心可鑒。”說著微微嘆了口氣,“若知公主此言,豈不傷心?”
“我……”
李承徽不及說完便被打斷了。
“公主今日只是來我宅中探望拙荊,并無他言,請公主放心。”
李承徽此時只能心一橫,繼續說道:“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四百年來,這樣的事還少嗎?”
“是又如何呢?”李承訓笑了笑,“公主畢竟不姓李,齊國公乃是公主母親的親舅舅,就算將來有什么不忍之事,焉知齊國公不會將公主許給自己的孫輩?公主即便不能做李家的公主,也還能做賀蘭氏的王妃。”他將胳膊撐在案上,盯著李承徽的眼睛,不容她躲避,一字一頓,“不是嗎?”
李承徽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只見他慢慢轉身回去,“從頭到尾,無路可退的,都只是我。”
見他話有轉圜,李承徽不禁松了一口氣,“那,郡王意下如何呢?”
李承訓不禁想起了父親,覺得今日之事頗為荒誕,煩躁之下口不擇言:“公主跟了我如何?”
李承徽只聽到院中枯枝被風裹挾,拍在窗格上,發出一聲巨響,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跟著漏了一拍,一時僵在了那里。
李承訓見她不說話,作勢起身要走:“某實不才,還望公主另請高明吧。”
李承徽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擋在他身前,卻不敢看他,只覺得自己被頭上一雙眼睛盯得無所遁形。她確實害怕他走,也知道他生氣了,只好緩緩抓著他的衣袖,跪在他身前。
“不要走。”少女的聲音里滿是無助和可憐,隱約哭腔中還帶有幾分歉意。
一雙手顫抖地去解自己的腰帶。
李承訓也被她弄得呆滯了一下,旋即坐下,按住了她的手。膚如凝脂,手如柔荑,纖纖素手確實好看,但就是太小了。
她也不過還是個孩子罷了。
“何必如此。”李承訓握著她的手,“你又不是他親姐姐。你今日肯為了他的皇位委身于人,只怕他并不領情,反覺得你擅權干政,來日說不定第一個清算的便是你。”
李承徽不敢說話,她怕自己張口就哭出來。
李承訓看不清她掩在燭光陰影中的臉,索性將她打橫抱起,放到了里間床榻上。
“橫豎只要讓賀蘭越知道你今晚歇在我這兒就是了。我先出去了,待會兒讓婢女進來服侍洗漱,你今天累了,早些睡吧。”說著他拍了拍肩膀處被李承徽抓皺的衣料,看著她挺地筆直的背脊,難得柔聲,“好了,不逗你了。我們李家的女兒不必如此求人。還有,之前你送的這宅子,我很喜歡,還沒當面謝你。”
待房門闔上,李承徽終于是支撐不住,癱在了錦枕之上,空氣如火焰一般涌入胸膛,傳入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