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雖說出生在一個動蕩的時代,但好在家風儒雅,家庭條件優越,陸游同學的少年生活里并沒有吃多大苦頭,年紀也不小了,不能立業,那就成家唄,其實,在陸游七八歲的時候,陸游和唐琬已經被父母定下了娃娃親,“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這樣的生活一直到紹興十四年的洞房花燭夜,這一年陸游19歲,唐琬16歲,順便提一嘴,這一年辛棄疾4歲,如果去吃喜宴,估計也是得坐小孩那桌。
陸家和唐家的訂親,是包辦婚姻的典型代表,按歷史規律,包辦婚姻往往帶來歷史悲劇,然而陸唐卻不然,先不說兩人青梅竹馬多年,單單一點,唐小姐能詩善對,對于在國家詩詞庫里長大的陸游來說,那簡直就是紅顏知己。兩人借詩詞傾訴衷腸,舉案齊眉,麗影成雙。這段時光,估計也是陸游自出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光,畢竟在那個動蕩的年代,能和愛的人長相廝守,是多么難得與可貴。
然而不幸的是,在人海中相逢,終究卻要分別于人海,望著陸游糟糕的考公成績,陸母眉頭緊皺,她自我安慰的想,既然兒子的前途自己已經不報任何希望了,那就寄希望于兒子的兒子吧,可是左等右等,這大孫子就是沒有個動靜,這時小夫妻恰好樂呵呵的踏入家門:
陸:今天在城里轉了一圈,還蠻有意思的,走了得有三萬來步,今天微信運動榜首肯定是我了,欸……?楊萬里怎么四萬多,他腿上安馬達了?
唐:你能不能好好學一學拍照技術,玩了一天,一張能發朋友圈的都沒有!(撅嘴)
陸母:當我不存在?不考公了?我不抱大孫子了?天天花你爹媽錢亂逛?
在這種情境下,陸母自然而然將陸游的不爭氣歸結于這段婚姻,而想讓陸游振作起來,在陸母看來,必須要讓陸游和唐琬永永遠遠分離。在母親的安排下,陸游不得不休掉了唐琬,迎娶了自己的第二任妻子王氏,唐琬也在唐家的安排下嫁給了大自己十歲的趙士程。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看似完美的結局恰恰卻是悲劇的開始。摻雜了太多利益糾葛的感情可能會有一個不錯的結局,但再也不是純粹的愛情。
紹興二十一年,陸游26歲,一心功名卻又一次考試失利,成家了又沒有完全成家的陸游閑來無事,來到了山陰城南的沈園小徑,打算在這個和風溫煦的春天排排憂,解解悶,然而剛剛走過拐角,一個熟悉的面孔卻猛地進入了他的視野,恍惚間,他并未甚至無法回憶起那兩年情投意合的生活,只是大腦突然一片空白,反復在心里默念:“怎么是她?”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樣都可以,但我只要看她一眼,萬般柔情就涌上心頭。”——《洛麗塔》
陸游沒有留過洋,然而看見唐琬那一刻,心里卻是千般思念,萬種柔情。可是此時此刻,最愛的那個人卻挽著另一個自己甚至還認識的人的手,如果今天自己沒出現在這里,他們可能會恩恩愛愛逛完滿園春色的沈園,然后將這個楊柳不醉人自醉的下午寫進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詩里。
趙士程只一眼,就讀懂了陸游的心思,身邊人的想法亦是猜都不用猜,于是他做了一個讓男人都很難理解的舉動,他退出了那里,并為陸唐兩人準備了甜點和下午茶。(沸羊羊)
一心文學與功名,并沒有多少復雜情感經歷的大文豪哪里經歷過這個,于是一瞬間悲從中來,也顧不得什么文明旅游,直接在墻上寫下那首著名的《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東風,一般是善良的風,“卷簾亭館酣酣日,放杖溪山款款風”,有東風才有春天,然而詩人卻說它惡,讓“桃花落,閑池閣,”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惡的不只有東風,還有那位遵循封建禮教的大家長,這種惡,卻是和東風一樣,是陸游自己很難改變的,他只能聽任東風吹落桃花,卻無可奈何。最終發出“莫、莫、莫!”的嘆息,罷了!罷了!罷了!然而內心卻如何真正的罷了?在陸游七十五歲時,他甚至重游沈園,寫下《沈園兩首》。這一生,他都徘徊于自己心中的那個沈園,夜夜起身,在靈魂的花園里栽種荊棘。那個人的身影已經越來越模糊,然而那個戲劇般的場景卻時不時刺痛他老邁的心。
唐琬亦是如此,十七歲出嫁,本以為遇到了自己的一生所愛,然而卻被稀里糊涂休掉,然后完完全全在家族的安排下,嫁給了一個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的人,或許生活從未真正屬于過自己,縱然才華過人卻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釵頭鳳》唐琬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曾經的情投意合,相敬如賓已成過去,如今卻是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當年的嗔怒不是真的怒,今日的歡當然也不是真的歡。紹興二十六(1156)年秋,28歲的唐琬郁郁而終。
事實上,根據我多年來的研究(指高中不好好上英語課抄古詩?),唐宋以來的眾多詩人中,感情詩占了很大一部分,然而眾多名家,什么柳三變,姜夔,誰又不是沾花惹草,三妻四妾,今晚還發著誓戚戚我我,明早就駕舟一去不返,(除了杜甫,有時間一定要寫一寫他,不僅不納妾還是位家庭模范),所以當我第一次讀到陸游與唐婉的愛情故事時,大多也是帶著和看其他詩人一樣的眼光,然而當我反復翻閱那些淚痕點點的詩卷,我不由得感慨起來,原來真的有這樣一份真摯的感情,可以在嚴苛的禮制和殘酷的戰亂中幽幽而亮,時至今日依舊讓我們感同身受,熱淚盈眶。所以當我們感嘆著純愛不在的時候,是否可以把目光回溯到那個時代,在那個思想依舊守受著封建禮制三妻四妾束縛的時代,依舊有人守著愛情的熒熒燭火,雖然時代所限終為悲劇,但我們今日依舊可以說,陸游是個好男人,至少不壞,他直到含恨老去的那天,心里依舊是滿懷的愛意與惆悵。或許真正的愛情并不會由于時代而改變,它當如秋日里的紅楓,縱然狂風四起,枝殘葉散,其樹干卻悠然立于深秋,還大地一片似血的深紅。
欲知后事如何,我們有緣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