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生日不知道自己在漆黑中沉寂了多久,睜開眼時,四周是說不出名字,卻高聳入云的枯木佇立在側(cè)。
厚重霧氣層層疊疊,超過二十米的視線就是一片霧霾,看不見枯木頂端。
空中漂浮著無數(shù)綠色鬼火,勉強照亮不分晝夜的灰黑色天空。
路上的行人們帶著透明的身體,或哭或哀嘆、或急躁或平靜地跟隨鬼火,無一例外,朝霧氣籠罩的木橋走去………
不知為何,她站的有些遠。
仿若一個局外人一般,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魏生日瞪大了眼睛,人發(fā)懵。
怎么看這里都不是醫(yī)院,也不是淞滬市,更不像人間………
剛才明明發(fā)生了什么。
魏生日站在原地,痛苦地抱住腦袋,雙手插入發(fā)絲中。
吵架、婚禮、捧花、何與翔摔壞的手機、婚前財產(chǎn)合同………
一幕幕的畫面在她腦海中播放著回蕩著。
白色卡車朝何與翔沖過來的場面,還在她腦子里盤桓。
魏生日放下手時,白凈的小臉上夾雜著焦灼和不安。可很快,卻被巨大的驚恐籠罩。她渾身顫抖著,雙目圓睜,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幾乎透明的手。
“啪!”
巴掌聲清脆而果斷地摔在她臉上。
魏生日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預(yù)想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
她,沒有痛覺?
一個連打針都會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人,沒有痛覺?
“怎么可能………”
即便是做夢,在她扇了自己一巴掌后,大腦皮層疼痛的相關(guān)區(qū)域也會被激活,她不可能沒有痛覺。
透明的手掌和身體,此刻像是在宣告什么一般。
魏生日哆嗦著嘴唇,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掌上,中指還戴著那枚鴿子蛋大的訂婚戒指。
一個不祥的猜測從心底油然而生,巨大的陌生感、恐懼感使得她眼眶里頃刻盈滿淚水。
“賢內(nèi)助……賢內(nèi)助你在哪里……”
魏生日抬眼,驚恐不定地望向四周。縱使和他吵架,可她和何與翔在一起足足九年,她在意他、依賴他,早已成為本能。
“不、不對……”魏生日竭力壓著把自己手甩掉的沖動,搖著頭。
這一切根本不對!
她是在做夢,不是喪失了記憶。
現(xiàn)在她找何與翔沒用,因為她根本就是在夢里!
魏生日艱難地吞咽了下,嗓子里發(fā)出艱澀的聲音:“車禍,對,車禍發(fā)生之后,我……我怎么樣了?”
她把何與翔推開之后,她……
不。
不會的。
也許她現(xiàn)在正躺在手術(shù)臺上,做著很困難的手術(shù),打了很重的麻藥。或者,她只是暫時受傷昏迷,進入了深度夢境。
總不能,變成植物人吧?!
魏生日不敢想下去。
心理學(xué)上說,如果想要從可怕的夢境中跳脫出來,從高處墜落是一個好辦法。
抓緊自己的手,魏生日仰起蒼白的小臉,大膽地審視起周遭事物。
眼前只有壓抑的灰黑色天空,行人們透明的身體,在朝橋的另一端走去。
橋?
對了!
溺斃自己也是一個辦法啊!
想到這里,魏生日毫不猶豫地邁開腳步,幾乎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越過透明的人們,朝那座不見岸邊的長橋跑去。
突然,耳邊絡(luò)繹不絕又忽高忽低的哭泣,被一道嘶吼的哭喊聲劃破。
——“不………我沒有死!我沒有死!”
——“我說了我沒有!你不知道………”
——“我不能死啊!!!”
魏生日在距離橋頭大約七八米的距離停下。
聲音來源是一個戴著銀邊眼鏡,約莫三十出頭的男人。他灰色西裝打著領(lǐng)帶,手里甚至還拿著一只棕色公文包。
是很多年前的款式,卻被他保存完好。
他的面前和其他人一樣,也有一只綠色發(fā)著光芒的火焰狀物體。
他剛才說什么?
魏生日瞪大眼睛。
什么,死、不死的?
一瞬間,魏生日只覺得胸腔的空氣被人抽走,呼吸困難地僵在原地,再也邁不開腳步。
眼鏡男面前半空中的鬼火沉默片刻,語氣嚴厲地說:“最后問你一次,走,還是不走?”
眼鏡男壓根兒沒搭理它,抱著懷里的公文包猛然掉頭。
竟發(fā)瘋似的朝魏生日這處跑來。
仿佛是要找尋一條生路般,他用盡全力。
而魏生日的視線中,是他身后的鬼火突然變得極大,綠色熒火化成一只巨手………
“小心——!”
魏生日大吼一聲。
話音剛落,火焰手已經(jīng)以十倍地速度從橋頭沖來,將眼鏡男凌空抓起。
魏生日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顛覆認知的一幕。
“啊!!!不要!放開我放開我!啊啊啊啊!”
眼鏡男恐懼的叫喊聲隨著火焰手高高抬起,朝橋上一甩后被徹底淹沒。
“………”
沒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沒有嚎叫聲。
距離得有多遠,才能聞聲不落。
枯木之下,吵鬧聲回歸于寂。
取而代之的是抽泣聲此起彼伏,周遭沒有人在乎眼鏡男怎么樣了。
所有人都在迷茫著自己,在痛苦中沉淪。
魏生日只感覺自己的腦袋猶如千斤之重,雙腿徹底打軟。
“噗通”一聲,她跪在地上渾身顫抖著。
四周的行人們像是對一切視若無睹,跟隨著屬于它們的鬼火,帶著透明的身體淹沒在灰蒙蒙的霧氣之中………
不需要直覺,明擺著的事實就在眼前。前面的橋不能去!
魏生日驚得打了個冷戰(zhàn)。
她忙不迭的從地上爬起,和眼鏡男一樣。求生本能告訴人們,朝背對的方向跑。
可她剛轉(zhuǎn)過身,一道綠色熒光猝不及防地闖入她的視線。
這時,魏生日才看清楚。
她身后不是萬丈深淵的懸崖,不是通往人間煙火的高臺,而是一個——無邊無際的黑色夜幕。
鬼火,便自黑暗深處而來。
“奇怪,我不是下班了嗎。”
見火焰狀的綠色物體,毫不猶豫地朝自己飄來,魏生日不由得屏住呼吸。
她被環(huán)繞著,只敢用余光瞥它。
鬼火大約手掌大小,漂浮在半空中,沒有鼻子也沒有嘴,不知是如何發(fā)聲………
無邊無際的黑幕,在小小的綠色熒光襯托中,更顯震撼。
這副奇異而令人恐懼的景象,將魏生日想跑的腳步生生攔在原地。
要跑去哪兒?
這個只需要存在,就能將一切吞噬的,黑洞嗎?
她現(xiàn)在在的這個地方,起碼有橋、有樹、有人………如果還能稱之為人的話。
可那猶如黑洞一般的巨幕后,鬼知道有什么?
魏生日吞了吞口水,下意識地后退兩步,遠離黑洞。
再不符合邏輯,現(xiàn)在在的地方,總比沒有認知的東西要來得安全。
“你,報上名來。”
不知這鬼火從哪里變出來一本小冊子,居然伸出兩只小手在空中翻看。
魏生日呆呆地張著嘴,支支吾吾半天說:“我、我叫張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