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這場車禍,面前的男人,或許現在已經改口叫她一聲“媽”。
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個合格的男朋友,合格的女婿,張淑平從未對他有過不滿。
對于車禍,她也沒有恨,只有道不盡的無奈和天命難違的心酸。
“早知今天,當年,我絕不會讓生日同你一起出國,更不會讓她和你在一起。”
“錯的又何止是你,我更是罪無可恕。”
捏著女兒的骨灰盒,張淑平仰起下顎。通紅年老的雙目下,是她不屈的眼神。
魏生日給她買的黑色風衣,在此刻撐著她的背脊,張淑平緩緩吐出一口氣,面對著何與翔說:“從前你為生日送過的東西無數,作為回報,我會將生日的財產清點出來,分你一半。”
余光瞥著他搖頭不言的樣子,張淑平終于留意到何與翔穿著醫院的病號服。她捏著骨灰盒的手指收緊,挪開目光:“你也不必心有愧疚,警察局已經定案。至于以后,要不要去看生日………”
“是你自己的選擇。”
沒有魏生日,何與翔于張淑平而言,不過陌路人。
沒有何與翔,于張淑平而言,她的女兒或許不會死。
秋風吹著梧桐葉飄過他身后,一如既往。
白色大樓前男人站在原地仰頭。
八歲的何與翔和三十歲的何與翔,在此刻有一個共同的愿望。
——如果一切都停留在最初的模樣,該多好。
—
電梯抵達二十一層停下,何與翔前腳踏出,后腳就撞上一張略有熟悉的臉。
“何先生!可算是等到您了!”李經理久候的疲憊一掃而光,露出標準討好性笑容,一路小跑上前。
“咦?您怎么穿著一身病號服,是哪里不舒服嗎?”
見何與翔不說話,來人拿著幾份文件很抱歉地后退兩步,說:“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華府的經理我姓李。實在是抱歉,國慶佳節來登門叨擾您。”
李經理不超過三十歲的年紀,發際線卻大有后移之勢。
雖是放假期間,但他不光是自己一個人過來,還帶了兩名工作人員。
一個抱著電腦,一個捧著一堆畫冊。
何與翔收回目光,垂眸之際手攥成拳頭。
“什么事?”
兩名工作人員對視一眼,實在是沒想到自己連被邀請入門的資格都沒有。
李經理賠笑著臉,說:“是這樣何先生,魏小姐之前看過我們做的VCR,似乎………真的很不滿意。”
李經理省略一大段魏生日對剪輯的吐槽,直奔主題:“這不,按照魏小姐定好的時間我親自登門,還特意給剪輯師抓了過來!”
“只是我敲門很久都沒有人響應,魏小姐的手機電話也打不通………”
魏生日的手機早在車禍時,就死無全尸。
而何與翔猶如一潭死水的眼神,卻在李經理的一番話下卻逐漸變得狂熱。
心怦怦跳。
何與翔胸腔里的疼痛逐漸消散,他腦海中甚至有了一個計劃。
一個,讓魏生日永遠存在他身邊的計劃。
何與翔:“沒問題。”
“什、什么?”
李經理不明所以地茫然轉頭,看看同伴,再看向面前唇色蒼白,卻雙眼放光的男人。
“何先生,您說的沒問題是指………”
“VCR,沒有問題。”
何與翔低頭整理著卷曲的袖口,嗓音變得明亮:“其他一切都按我家小狐貍定好的來,不要做任何改動。”
指紋貼上密碼鎖,關門聲響,三個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什么意思?
夫妻間鬧矛盾,欺負他們打工人算怎么回事兒啊?!
—
溫暖的床頭燈側,女人一雙杏眼早已熬得發紅。鬼火不知何時躺在她邊上睡過去,呼嚕聲震天動地。
直到薄薄的一頁將近末端,魏生日眼眸顫動,幾乎瞬間從床上坐直身體。
“唔………早上了嗎?”鬼火揉揉眼睛爬起身,飄在魏生日肩上垂著腦袋:“你還沒看完啊?”
魏生日無法回答鬼火。
她目光呆滯地望著紙上的字,呼吸頻率越來越快,幾乎喘息。
對于何與翔的過往,她理所當然不會全部知情。
可魏生日不曾想到,十歲的何與翔,竟然曾剪斷剎車線,制造車禍。
就在鐘敬騰的配車上。
江蘭茵經常坐的那輛。
不幸中的萬幸是,鐘敬騰開車速度一向不快,最終轎車撞上隔離帶,毫發無傷。
而江蘭茵當日沒在那輛車上。
是何與翔。
他在千鈞一發之際,跑出家門嚷著讓江蘭茵陪自己,攔住了她。
對十歲的何與翔而言,江蘭茵雖然是背叛者,但鐘敬騰才不該出現。
沒有他,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等何與翔大一些,明白事情原委出在何仲身上,加上江蘭茵逐漸對他關愛,憤恨便迎來轉嫁。
魏生日雖覺駭人,但也能理解何與翔。
可她真正沒想到的是,在他們在一起的九年間,她也并不了解屬于他的事。
譬如,那七個本該置身牢獄中的犯人。
—
命薄上說,何與翔剛回國那年,江家曾經得罪了一位遠道而來的富商。
富商設計江氏競標書泄漏,江老爺子大發雷霆,他馳騁商場多年不倒,自然不是吃齋念佛的性子。
彼時江老爺子承諾,只要讓對方缺席這次競標,無論什么手段,只要不引火燒身………
江氏地產股份,事成者,百分之十。
彼時,江蘭茵正同她那位同父異母哥哥競爭。對方手里黑白兩道的人都不少,江蘭茵到底是個女人,雖說這方面的底蘊不是沒有,可事關重大,用人更得慎重。
有競爭,速度便成為關鍵。
鐘敬騰于是給江蘭茵建議,牢獄里的七個人,此時正眼巴巴盼望著能有人撈他們一把。
“那是打斷與兒膝蓋的仇人,你讓我用他們?!”面對鐘敬騰的循循善誘,江蘭茵毫不猶豫地否決。
“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難道你要把百分之十的股份拱手讓給江城,等他卡著你的脖子逼你滾出江氏地產,何與翔又該如何?”
江蘭茵幾乎拍桌子罵人時,秘書卻敲門說,大少爺來公司了。
七個西裝革履的人將男人簇擁在中央,何與翔抬抬手,他們整齊劃一地鞠躬:“夫人好!!!”
江蘭茵目瞪口呆地看著何與翔身后的那七張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從老板椅上站起來的,手足無措望著為首的男人,結巴著說:“與、與兒,你怎么………”
“血脈相連,母親有難,兒子自然應該幫忙。”
何與翔一身粉色潮牌衛衣,就近扯過一把椅子坐下,笑意盈盈地看向江蘭茵說:“同理,兒子有難了,媽,你也幫幫我?”
何與翔的條件很簡單,事成,百分之十股份,他要一半。
聽到這話,江蘭茵眼中錯愕和掩藏的喜悅,在一瞬間黯然。
按照百分比來算,截止昨日關市,江氏地產市值約等于三十億。
競標一旦成功,股民涌入,市值必定翻番。
屆時百分之五的股份,保守估計不低于一點五個億。
江蘭茵眼珠轉著,壓下心中所有糾結,勉強掛上笑容坐下說:“與兒,你是不是遇到困難了?”
見他不說話,江蘭茵難免前傾幾分身子,忍著焦急說:“與兒,媽現在累死累活賺到的一切,將來一定都是你的!但現在江氏正是關口,前有狼后有虎,你也還沒進公司。如果這樣貿然的把股份交給你,我只怕你那個舅舅………”
何與翔坐在沙發上,自己煮了杯茶,喝了一口卻苦到灌了兩杯水:“媽,你也不用多想,按照今天關市的價格給我就好。”
他漫不經心的笑著,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你看我,除了有個研究生的名頭,哪里懂得經商?我拿著百分之五的股份也根本沒有用,不是嗎。”
這話說的在理。
江蘭茵沉吟片刻,和鐘敬騰對視一眼看向他,安靜的等待下文。
“您幫我變個現吧。”
“變現?”
何與翔垂眼,轉著中指上不起眼的訂婚戒,抬眸間他笑:“我想,用百分之五的股份,給魏生日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