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寒川,盛產貂狐。極地之北,更是碧眼雪狐之鄉。
今晚的月很圓,掛在樹后的山上,襯著幾點星光樹影,灑向營地的月光頗顯寒涼。
空氣中有濃重的血腥味。林中空地,三頂白色的毛氈帳篷中央燃著一堆熊熊的篝火,十數個青年少俊們圍著篝火歡快地談笑著。火光肆無忌憚地跳躍,映襯出居中一位華貴青年愉悅的臉。青年手上抱著一只通體銀白的雪貂,雪貂小巧通紅的鼻子上一雙碧綠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
離篝火堆不遠處,散落著幾具沒了聲息的動物尸體。
忽地響起一聲鷹叫,隨即有黑色勁裝護衛快步躬身奔向青年。
“主子,寒總管傳來鷹書,秋雪小姐離開倉宿城,往錦城方向去了。”
華貴青年皺起雙眉,正撫著雪貂的雙手指間不自覺用力。雪貂吱的一聲轉頭,三條雪白的尾巴迅速豎起,碧綠眼珠子瞪上青年,四肢掙扎。
錦城,淮南河與涇紅河交匯的城市,河道運輸貫徹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富庶繁華之地,也是有那個人在的地方。
青年站起身,抓緊急欲掙脫掌控的三尾雪貂,喝道,“風雷二衛即刻隨我出發,其余侍衛待天亮后隨寒統領護衛公主回侯府”。
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三騎人馬迅速消失在林徑中。
北面帳篷里,走出來一位身披紫色裘皮大衣的麗人,其色傾國傾城。
“公主...”因華貴青年突然離去正面面相覷的青年少俊們立馬全體低頭請安,遮了一臉神色。
傾城公主凝視著青年消失的方向,久久后終發一言,“寒統領,日間大伙狩獵辛苦,好生歇息,卯時出發回府。”
“諾。”
倉宿城外官道上,清晨的空氣氤氳而清新,不遠處的樹上和草叢里都上了霜,松枝和草尖上掛著晶瑩的顆粒,在晨光下閃耀著光華。
一藏青色外衣少年駕著一藏青色頂蓬馬車,不緊不慢的行駛在官道上。行至岔道口,少年執鞭停下,轉頭看向馬車欲問前程方向,細聽下車內呼吸平穩,少年遂小心將馬車停于一旁,收鞭靜立在馬前。
過少頃,一細白小手掀起車簾,露出一張略顯疲憊的臉,不施粉黛的眉眼仔細瞅著有淺淺青色透出,一身淡藍衣袍利落地襯托出她明麗干凈的氣質。
她清亮的眼看向候在車前的少年,軟聲問,“修容,怎地停下了...”微啟唇打了一聲呵欠,看見前面岔路口隨即明了,原來他在等自己拿主意往哪個方向前行。她語氣飛揚道,“這條道左通云夢,右至海源。意修容,你就隨本小姐去云夢看看那泱泱大國的氣象吧。”
“是。”意修容轉身利落上馬揚鞭朝左而去。
片刻后,綿軟的聲音再次響起,“修容啊,咱們現在是游歷在外,這少睡片刻其實算不得什么。最難消受的是被大哥追上后的雷霆之怒啊。”
意修容撇了撇嘴角,寒小侯爺怎舍得對你施雷霆之怒,心中本極不贊成她身體狀況不佳的情況下離家,況現在又想只身前去未婚夫婿敬亭山所在云夢,卻終未發一言,只緊了緊手中的馬鞭,奮力一鞭甩下,馬急奮起揚蹄而去。
車內寒秋雪身子猛的一傾,本欲再開口說上幾句,左右環顧馬車里精致周到的細軟布置,深嘆了口氣。此次出門是臨時起意,為避免被大哥察覺,一切準備行動都是私下進行,所需物品籌備也很不容易。短時間內他能準備得如此地步已經是難為他了,思及此,摟了摟身下軟枕作罷。
云夢錦城敬府別院書房內,長房長子敬亭山書案前擺著一份小報:寒秋雪素有心悸之癥,在兄寒秋浦二十誕辰日昏厥于宴前;一旬后攜仆出寒川,留書于兄,行蹤未定。時兄與傾城公主曲華池狩獵于極北之地。
敬亭山擱下小報,走至窗前沉思,幼時便與他結親的寒秋雪生于北地寒川,長于世族之家寒侯府,其母年氏在她年少時便薨了,只留下一個貼身奴仆意修容。她兄長秋浦對她一向愛護,此次離家出走是因為什么呢,在他兄長生辰宴席上暈厥是因為那心悸之癥越發嚴重了嗎?
透過窗口,遠處山嶺層層疊疊地延綿到了天際。天空中又飄起了點點雪花,薄薄一層雪將別院裝點出一份淡雅素凈風情。秋雪,即使只在心里念著她的名字也覺得是一種滿足和幸福,她應該還是如小時候一般清麗如雪吧,希望她這次出走能來到錦城與自己見上一面。
內府前院院門忽嘎吱一聲被人踢開,敬亭山神思一收,這何向原的腿腳功夫又見長了,毛躁性子依舊沒變,百年梨花木做的院門也能被他推得嘎嘎作響,也只得他可不經通報直入別院內府。
“亭山,這兩年一會的棋手盛會今年就設在錦城了,亭山必得捧場啊。”何向原一入院門還未見人影便揚聲喊道。
“何少功夫見長了啊,”一綠衣勁裝女子快步迎出,一雙鳳目淡淡掃著何向原腳上那雙描金云靴。本直往書房沖的向原身子一慢,描金云靴朝著衣擺內一收,當即停下步子,舉手向綠衣女子賠罪,“還望風姑娘見諒則個,何某實是莽撞了。”
“不霓”,敬亭山走出書房,對綠衣女子道,“去準備香茶。”
風不霓答應一聲,也不理睬正低頭賠罪的何向原,轉身出了院門。何向原眼角只瞟到身旁綠影一閃,抬頭便不見了不霓的身影,錦城五大公子之一的何向原對著此女子的不禮不敬行為倒也不責不怪,只怔怔看著院門的方向。
“向原,書房請。”敬亭山輕聲喚道,何向原目光回轉,同亭山向書房走去。
書房內焚著靜氣安神的香,檀木書案上筆墨紙硯,水丞、筆架、墨床等物齊全,規規整整擺放不見一絲零亂。一盆身姿窈窕的寒蘭在桌前靜靜吐著芬芳。何向原驚奇感嘆于此等氣候竟能賞到寒蘭,深深地嘆息一句,“不霓姑娘真是越來越能干了。”
敬亭山輕聲一笑問道,“向原說的棋手盛會一事,想我如何做?”
何向原聞言精神一起,“亭山,此次盛會可是十載難逢啊,不僅各國圣手會聚集錦城,連我那未世出的師妹據說也會來此參與盛會。如此盛事,全靠亭山鼎力相助了。”
敬亭山語氣微帶訝異,“聽你如此一說,似乎你那師妹比各國圣手更得你看重?”
“說起我這師妹,據我父親說,那是百年難遇一奇才,望之四海五國怕是難找到能與之匹配的對手。”何向原眉目飛揚,神色間是掩不住的是有師妹如此,兄有榮焉的驕傲。
“噢,何叔父從來不打誑語,你那師妹能得天下第一國手何叔父如此評語,定是世間難得的人物。”敬亭山劍眉一揚,顯出幾分興趣。
“可不是,父親還說年紀輕輕就有此才,真是天妒英才啊。”
“何少這話說的突兀,”風不霓手托香茗緩緩而來,把香茗往何向原身前一遞,“請,何少。”
“謝風姑娘。”何向原對著不霓溫柔一笑,接過香茗置于幾上,“不是何某說話突兀,我這師妹自幼患心悸之癥,父親每念及此就憂心不已。”
“心悸之癥各國尚無人有法可治,只能靜待生命慢慢凋零,確是天妒英才。”亭山思及行蹤未定的江雪心中擔憂,她既患有心悸是不宜奔波的,“不知你這師妹是何地人士?”
“寒川倉宿人。”
“竟然是倉宿人嗎?”亭山奇道,臉上浮現一種奇異的神采。
何向原奇道,“莫非亭山與我那師妹相識?可師妹自出生之日起,還從未離開過寒川,應當不曾與亭山見過,”向原忽然回想起亭山年少時在寒川小住過一段時間,或許他是那時便已見過自己年幼的師妹?
一旁靜聽兩人對話的風不霓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復雜地看向亭山,見亭山眉頭微鎖,神情憂慮,忽然就覺得書房里的空氣窒息得人胸口有點發悶。
“向原誤會了,我不曾見過你師妹,不過是我有一故人是倉宿人士,同樣也如你那師妹般,自小患有心悸之癥,我不過一時感懷而已。”頓了一會,喝過一口香茗,敬亭山繼續道,“棋會之事,向原有何計劃?我一切聽從吩咐。”
“亭山,是這樣,”何向原挪了挪身子,不覺提了聲音,“今年棋會我想做點不一樣的,我們可以改變以往棋會只能士子參與的規定。這次讓所有人,只要是棋道中人,不管出身地位,不管身份背景都能參賽,讓凡夫走卒山野村夫全都能參與進來,一起來爭奪這棋手第一的榮耀。”向原雙眼發亮,神色激動,兩眼緊緊地盯著亭山,迫切地希望得到亭山的肯定。
“所有人?”亭山擱下茶盞,沉吟道,“也無不可,只這平民百姓也參與進來了,士子們清高,還得防著他們可能會有的抵觸情緒。”
“棋術只論技藝高低,眾生平等,有何可抵觸的。”向原嗤之以鼻,對亭山口中的清高士子十分不屑。
“向原胸懷高遠,亭山佩服。但士子們,尤其以往何叔父邀請的各國才俊,都是平日里慣高居上位的,突然之間讓他們和挑夫走卒們坐在同一棋桌上,一時間怕是難以適應。”亭山盡量說的委婉溫和,看著向原沉下的臉,思量片刻后才道,“我有一個建議,何叔父的門下高徒想必也如向原般性情高潔,不計較出身地位只注重棋藝。若向原能說服你的師兄師妹們一起參與比藝,事情就好辦多了。”
“還請亭山說清楚此事應該如何安排?”何向原一聽自己的建議可行,再度興奮起來,神情專注地盯著亭山問道。
“我們可以定出規則,這平民百姓若要和士子們比拼棋藝,須得贏過你的師兄師妹們。何叔父高徒,即便是清高的士子們也是盼望與之一比高低的,而能贏過向原師兄師妹們的人,棋藝上自是高超,如此一來,眾人就會更加可能轉而關注那人的棋藝而忽略他的出身。向原認為如何?”
“甚好,甚好。這事容易,我的師兄弟妹們從沒那許多世俗等級觀念。”見亭山說此事能行,向原興奮地從座位上站起。
“向原既然贊同,便去通知眾師兄妹準備,我去和管家商量棋會期間眾人的住宿事宜。”雖說以往棋會食宿全是敬府安排,管家們早有此經驗,但此番修改參賽規矩,人數必定是以往數倍,未免出什么差錯,還是慎重些為好。
“好,如此我便先去了,細節我們另找時間詳談。”何向原興沖沖離開,嘎吱一聲,再次響亮地關了院門。
“這院門看來很快就得換了。”敬亭山揉了揉眉心輕嘆道。正收拾茶盞的風不霓聞言抬頭擰眉瞪向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