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瀟笑的意修容既沒有回侯府,也沒有去尋客棧住下,而是到了城北墓地。憑著驚人的記憶力,他一步不錯地走過亂石陣,爬上最后的一百九十九級階梯,來到年氏的墓碑前。
他扯著衣袖小心地虔誠地一點點擦拭年氏墓碑上的污跡,直到墓碑上再見不到半點泥土灰塵的痕跡。
倚著墓碑坐到地上,他想起了秋雪那日也是這樣倚在墓碑前和夫人說了許久的話,他想起了就是在這里,秋雪說要對他不離不棄,說會疼惜他,每每想到這,他的心就有種仿佛要溢出來的滿足和幸福。
“夫人,小雪待我還如少時一般。她說會疼惜修容,修容也會疼惜小雪的。”意修容將臉偎上墓碑輕喃,如同回到了小時候依偎在年氏的懷抱里撒嬌的歲月。他小時候不是管秋雪叫小姐的,他在被青師傅帶走以前,一直都是只叫她小雪。可現在,他再也不能如小時候般肆無忌憚地人前人后叫小雪了,即使是在私底下也再也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胸口酸楚滿漲,他無力地閉上眼,任淚水順著冰冷的墓碑流了下來。
“夫人,今天晚上就讓修容陪著你吧。”唯有這里,這里曾經只有他和小雪,沒有小侯爺也沒有敬亭山,再也沒有別人,在這里,他才能毫無顧忌地再叫她小雪,在這里,他才能放任自己釋放心中的情意,可以不再壓抑日日折磨他的情感。
他暢快地肆意地去回想和秋雪在一起的時光。回想她溫軟甜蜜的懷抱,回想她的笑她的頑皮,回想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和她在一起每多一刻,他心的跳動就多一份歡喜和快樂。
他指腹溫柔地細致地摩挲著朱雀令,這是他唯一可以光明正大擁有的屬于她的東西。手指反復摩挲著,就像在夢里撫摸她柔軟的身體,喉間溢出一聲低喚,“小雪...”
修容將臉更用力地靠上冰冷的墓碑,眼中的淚水沿著墓碑無聲流下,滲進墓地的泥土里,“夫人,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我可不可以喜歡小雪,修容可不可以偷偷愛著小雪...”
如果有一天自己再也不能在人前隱藏心底的那份情意,他該怎么辦?他害怕她不接受自己的情意,害怕她不喜歡自己偷偷喜歡著她。他也害怕讓別人瞧出來他的情意,害怕小侯爺的雷霆手段,害怕自己會被驅離。
空曠的墓地,風打著呼嘯吹過,揚起他的衣襟又落下,留下遠處帶來的初春的涼意。
花樓后院一處房子里,瀟笑坐在桌后,翻看堆在案上的線報。
此處偏僻,全然聽不見前院的鶯歌笑語。一身月白衣衫的瀟笑,靜坐著暈黃的燈光下。室內有紙張翻過的細微沙沙聲,和著窗外偶爾響起的幾聲蟲鳴,靜逸安寧。
“混賬!”安靜的房間里突然爆發出一聲怒喊。
“請首領責罰!”房間暗處沖一個黑色人影,利落地跪在案前。
瀟笑看著跪在腳下的屬下,喝道,“你自己說,你有什么錯要我責罰?”
“屬下一不該在派人跟蹤邵首領時露了痕跡,引起了邵首領的警覺。二不該私自派人跟蹤令主。”
“王炎,你是我燕雀的燕頭,是十二侍衛之首,做事竟然也如此輕忽,去律所領三十棍棒。邵魁那以后你親自盯著,再被他察覺,你也不用來回我了,主動辭了燕頭吧。”
“是,屬下這就去律所領罰。”
“令主他這次沒隨在小主身邊住侯府,你,還是派個伶俐些的人跟著。令主若缺些什么,吩咐人置辦周全了。”
“是,屬下告退。”
瀟笑撫額長嘆一口氣,怎么他手下的十二侍衛就這么不中用呢?!水意閣,意秋風和邵魁,這兩人之間必定有些什么聯系。
“秋風姑娘,看來咱們以后要多多見面了。”瀟笑上唇微翹,露出笑來。三分疏離七分誘惑,那是萬花樓姑娘百看不膩的極中意的笑。
水意閣是給達官貴人提供美食,看戲文的場所。
水意閣的廚子在倉宿是數一數二的,水意閣的戲曲先生是侯爺夫人也贊過的高才。瀟笑穿了一身極艷麗的春衫,進了水意閣。
“客官,您可有約?”一個青衣小廝滿臉笑容的迎了上來。
“本公子和你們的意姑娘約了。”瀟笑搖著折扇,笑著道。
“不知公子說的是哪位意姑娘?”小廝疑惑問道。
“意秋風姑娘。”瀟笑啪地一聲收了折扇,沉聲道。
“公子,請隨小的來。”
瀟笑隨著小廝走過一個后院,穿過一個回廊,來到一個月洞門前。
“公子,意姑娘就在里面。小的身份進不了內院,公子還請自行前去。”
“多謝小哥。”
瀟笑雙手推開月洞門,十步開外一座小型假山立在眼前。狼牙齒狀的白色的鐘乳石櫛比鱗差地分布在假山山腰,像是張著的麒麟嘴。兩股清澈的溪水從左右穿過小兒軀干粗的鐘乳石,嘩啦啦地流進一旁開鑿的水道,蜿蜒著流進了院子深處。
瀟笑沿著曲折的水道,走到一處水榭停了下來。他倚在美人靠上,搖著折扇,意態悠閑地欣賞在水道里游走的鯉魚。他知道,他無需尋找,只需靜候,意秋風自會出現在眼前。
正對水榭的閣樓,意秋風看著一身閑灑自在的瀟笑,皺眉道,“他怎么會來了這?”
素青冥放下手中的書卷,走到窗前,正看到瀟笑不知從哪里折了一根樹枝,百無聊賴地拍著水面。
“自是尋你而來。”
想起上次見他時,他當她面和女妓褻玩的畫面,意秋風心中一陣氣惱。“是哪個不長眼的將人領到了這里。”
“這可怪不得他人。水意閣的管事哪個不知你是主子的人,你又報了真實姓名與他。他一提要見你,下人自不敢怠慢了。”
“軍師,你認為他來找我有何意圖?”
“去見他一面不就知曉了。”素青冥見水面上開始跳起了鯉魚,道,“我看你還是抓緊些去,去的晚了,你家主子著人從南洮買來的魚兒可就遭了殃了。”
見水面魚兒跳的驚慌,意秋風暗咒一聲,立即展開身形,從窗口直接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