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祈沒再回她,等了一會依舊沒消息后,陳書意起身關燈,準備吃飯。
出了房間門,她并沒有看見張微雨和她的朋友,空蕩蕩的客廳里正播放著這一屆世乒賽的頒獎環節。
體育總臺的乒乓球解說員激動的聲音縈繞著不大的客廳,她語氣里的激蕩和震驚被清晰地傳達到陳書意的耳朵里。
“讓我們恭喜聞祈獲得世乒賽男子單打冠軍!在隊友因傷退賽下一個人守全區,捍衛了華國的蟬聯冠軍,恭喜!”
聞祈穿著一身紅色定制的領獎服,不卑不亢地彎下腰讓頒獎人將金牌戴上他的脖頸,而后再輕輕握手后,他將金牌舉過頭頂,滿臉的肆意和驕傲。
常波端著菜從廚房里出來,看著電視機里戴著金牌的聞祈,一臉欣慰:“好樣的,我就知道聞祈能拿冠軍。”
陳書意收回視線,走進廚房里洗完手后,端著剩余幾道寡淡的菜到餐桌上,又折回廚房裝了兩碗糯白的米飯出來。
“師母,給。”陳書意飯好筷子和碗飯,常波動筷后她才開始夾菜。
或許是聞祈奪冠的情緒渲染了氣氛,常波不禁感慨時光飛逝,回憶往事起來。
“我還記得老張當初要去那個小山村找聞祈的時候,我是萬萬不同意的。沒想到,老張的堅持是正確的,聞祈是個不可多得的乒乓球天才。”常波笑瞇瞇地夾了一塊胡蘿卜在陳書意的碗里,寡淡的油水浸潤糯白的五常大米飯。
陳書意執筷子的手明顯一頓,盯著碗里的那塊還泛著從泥土剛拔出來生澀氣味的胡蘿卜出了神。
常波不愿意張默接走聞祈的原因何止是因為地域偏遠,還有聞祈非得帶上她才同意來到榕城打乒乓球。常波嫌她是個拖油瓶,住在家里之后本就不多的工資又多了一項去處,自然是不樂意。
但隨著聞祈的天賦顯現,參加比賽越來越多,他幾乎拿了少年賽中所有可以拿的金牌,獎金也越來越多起來,常波對她的態度才好轉了很多,否則今天這樣面對面吃飯的場景放在以前她根本不敢多想。
陳書意猶豫著夾起了胡蘿卜,剛接觸鼻尖生澀的氣味就毫無防備地竄進她的身體,一股難言的惡心感直充腦門。
她索性不聞也不慢,將胡蘿卜快速放進嘴里,又迅速塞進兩團大米飯,囫圇一嚼就快速吞下,不讓味覺發覺胡蘿卜的存在。
常波之前是省隊的營養師,她本人其實不太會煮飯,又因為崇尚清淡飲食,所以她烹飪的菜肴大多是沒有味道的水煮菜,讓人既沒有食欲也沒有念想,簡直難以下咽,但她卻不自知,只當是孩子長大懂得美丑胖瘦要控制飲食了。
“聞祈這孩子,真是替老張爭光。”常波滿意地盯著電視上的聞祈,他正在接受著央視總臺記者的采訪。
陳書意轉過頭去看電視,聞祈戴著屬于他的金牌,雙手別在身后,意氣風發。
記者:“首先恭喜聞祈獲得了金牌。其次想問問你,距離你的大滿貫就差最后一塊奧運會金牌,而你如今也不過二十一歲而已。你這樣的成績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你對此有什么想說的嗎?”
聞祈微微低頭湊近話筒,嘴角上揚:“我很感謝這一路上支持和幫助我的人,像是啟蒙教練張默,主教練張澎正,還有我相互支持的隊友們。當然,還有一直默默支持我的家人。沒有他們,就沒有我的今天。至于未來不可預測的大滿貫和奧運冠軍,日子還長,關注眼下才最重要。”
陳書意低著頭又掖了一口飯到嘴里,慢慢咀嚼著,直到米飯中的甜膩充斥著口腔。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接受采訪的聞祈,張揚而尖銳,肆無忌憚地暢談他的未來,他說他會站在乒乓球的最頂端,拿下一個又一個重大賽事的冠軍。
那時候大家都笑他,一個才打出一點成績的小孩就敢這么夸下海口,真是少年意氣洋洋,天不怕地不怕。
可誰能知道,不過十年,尖銳有刺的少年面對采訪也變得圓滑穩妥,即使他此時已經站在乒乓球的頂峰,成為華國隊當之無愧的絕對主力了。
張默慢悠悠地吃完了碗里的飯,挑了幾口青菜就已經飽腹,撇下筷子就回到了柔軟的沙發里,翹著二郎腿滿意地看著升旗的畫面,感慨道:“一晃十年都過去了。老張為了培養聞祈,放下了家庭,放下了自己,全心全意都想著他,就連自己的孩子都顧不上。唉,也難怪微雨怪他。”
她自己說還不過癮,回過頭詢問正在收拾碗筷的陳書意,“書意,你說是不是。沒有老張的付出,聞祈哪能有這么高的成績。”
原本只想做完這些事趕快回房間自己呆著的陳書意,收碗的手停滯了一下,點了點頭,“是的,聞祈的努力和天賦需要被人看見。”
她不否定張默的付出,但常波也不能忽視聞祈的努力和天賦。
顯然,這樣的回答沒法得到常波的滿意。
常波輕“嘖”一聲,“算了,問你還不如不問。”
“對了,已經進入了高三。你平時周六周日沒事,就幫微雨補補習,幫她把學習成績提上來一點。免得老張在給聞祈訓練的時候還要分心操心微雨的成績。”
常波不吃隔夜菜,陳書意正將剩菜都歸攏到一盤里,她沒有停頓地表示,“我可以。”
正如常波懂得陳書意對張默的感恩和對聞祈的在乎,所以對補習一事毫不猶豫地答應時,陳書意也懂得張微雨的叛逆和對她的厭惡會讓這場補習淪為泡影。
她的同意換來的不會是和諧的補習畫面,張微雨對她的厭惡甚至已經嚴重到不吃同一盤菜,更何況聽她說教該如何解題。
這本就是一個不能成立命題。
陳書意不愿和常波過多交流,端著碗就進了廚房,流水泡沫沖刷過清油覆蓋的碗面,米飯變硬后黏在碗壁,一扣一個小硬塊就硌在了手心里。
輕輕一拋,硬米粒被旋轉的水流卷進下水道,陳書意冷冷看著漩渦中心早早就不見的米粒,諷刺地勾起了唇角。
客廳的電視機里又在重播著聞祈的奪冠時刻,解說員激動地轉述:“聞祈倒地爆沖后毫不猶豫地轉身,料準了對方接不住他這一球。果然,平野連球都沒碰到!聞祈果斷拿下第一分。”
“聞祈和平野老對手了,平野打不穿聞祈的防守,也抗不過聞祈的進攻。一個反手變線,聞祈再下一分。”
陳書意一個人在廚房靜靜呆著,用粗糙的抹布拭過碗壁,流水沖去泡沫,她固執地洗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