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方向的飛鳥從天上來，降落在沙漠的綠洲中。一陣凄微的風襲來，刺骨的冰涼令之立在原地動彈不得。遠處的山谷間傳來回聲，音樂順著月光傾瀉而下，匯成一汪潭水，潭底聚著一團藍藻，隨著節拍舞動著。有些瞬間無法把握，那便任其流失，逝去的無力挽回。夏花總有凋零時，秋葉終有落地日。世間萬物若干年后終歸是黃土一捧，還在乎擁有什么？

我從夢中驚醒，剛剛經歷的一切充滿了不真實感。拿起床頭的手機，凌晨三點，再看看日期，突然意識到下周就要期末考試了。

點開和他的聊天記錄，最后一條是凌晨0：25我發的晚安。

放下手機，拿起枕邊的戒指，就著微弱的月光端詳著。這是那天煙花節過后，我們分開時他送給我的。一枚小小的銀戒，鑲著一枚八角形的藍寶石。在學校的時候我都戴著它，當然回家的時候就不能露出來了，被我爸媽看到我就完了。

放寒假的時候，不知道能不能約他出去玩？

除夕夜的煙火，不知道能不能和他一起看？

我如此想著，漸漸又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飛快，也不知道是因為一直把精力放在學習上，還是因為考試臨近。幾乎沒什么時間與他交流，他好像也一直在忙，最好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我還記得考最后一科的那一天，又開始起霧了，而且遠比以前更濃。五米以外，就完全看不到了。直到下午才有所緩解，但依然不適合車輛出行。這種天氣學校本來不想放我們回家的，但有個班帶頭去鬧了一通，學校方面最后還是松口了。

我爸說他開車來接我，所以我沒急著走，而是在宿舍待著。

這個時候我想起了那個男生，一時間竟忘記了他的名字。

我發消息問他：“你走沒？”

他回道：“準備了，收拾完教室的東西就坐地鐵回去?！?/p>

我追問道：“你爸媽不來接嗎？”

他回道：“我爸出差，我媽還在上班，我只能先坐地鐵回去?！?/p>

我：“路上小心。”

他：“你也是?！?/p>

一個半小時后，我爸打電話過來說已經到了。平時沒那么久的，一般一個小時他就能到西門接我，我邊下樓邊和他打著電話，隨口抱怨了一句怎么那么久。他說，估計是因為霧太大了這一帶都在堵車。

已經快走到校門口了，我才意識到自己還戴著那枚戒指。匆忙把它摘下的時候，戒指落到了水泥地上，華麗的藍寶石像滴落的一滴水一樣瞬間破碎開來，四下迸濺。

我一時呆立在原地，手足無措，過了一會才想到接下來要怎么做。我從書包里拿出一張手帕紙，蹲下來掃起藍寶石的碎片，已經無法挽回了，我捧著那些碎片，好一會才舍得包起來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說……”我把失去了寶石的戒指收進書包里，茫然地走出校門。

我爸的車停在對面，我漫不經心地走過去，盡量表現得與平時無異，拉開車門打了聲招呼，坐到后排，拿出手機開始刷音符。

“前面應該是出什么事故了，可能是追……”我爸在前面自言自語，但戛然而止。

我好奇地抬起頭，我爸喊了一句：“車禍，別看！”我被他嚇了一跳，低下頭繼續刷手機，順便給那個男生發了條消息：“好像我們學校門口這邊發生了車禍哎?！比缓罄^續刷手機。幾個視頻之后，他都沒回我。“可能在走路沒看到？”我想。

車里的廣播電臺正播報著高速上的連環追尾

事故，并提醒廣大車主注意行駛安全。

我聽到了救護車的警笛聲，閃爍的燈光也映入車內，令人心神不寧。

車子漸漸遠離了車禍現場，我望著窗外模糊的景色，思緒越飄越遠。不知道剛剛的車禍有沒有人員傷亡？如果有的話，又該是多少人的心碎，又該是幾個家庭的破碎？那枚只剩下銀環的戒指仿佛在提醒著我，有些美好是如此脆弱，稍縱即逝。而眼前的車禍，又讓我不禁感慨命運的無常。

回到家吃完飯后，我走進房間，把書包輕輕放在桌上。我拉開椅子坐下，拿著手機，反復斟酌著要如何跟他解釋戒指的事情。各種措辭在腦海中浮現，又被我一一否定。我害怕他會生氣，害怕他會失望，更害怕我們之間會因此出現裂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內心越發糾結。最終我還是放棄了和他說這件事。我想，也許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釋，也許他不會問起戒指的事，也許我們還可以繼續像以前一樣相處。

我選擇了逃避。

不想面對，不愿面對，不敢面對。

我們學校對放假的安排總是一如既往地讓我們大失所望。大考過后，放一天假，扣除在路上往返的時間，在家里待著的時間不到22小時。就算這樣，還要和我們說別的學校一個月放半天假之類的話。

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認命地坐上我爸的車，回學校上課。

按理說，本來返校是要上晚自習的，這次學校居然一反常態召集我們去藝術中心開會。年級主任在會上強調了安全問題，特別是交通安全。

盡管疑惑，我還是等到了會議結束才拿出手機給他發消息。

“哎，你今天來學校了沒有？今晚沒有晚自習，把我們叫來藝術中心開會了?！?/p>

許久未等到回應。

也是，他這樣的老實人是不會帶手機來學校玩的，估計早就交給自己班主任保管了。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第二天晚自習還在上課的時候，有回復了：“不好意思剛剛才看到，這幾天我不去學校了。因為家里人的工作調動，我準備轉學去奉天。”

當我回到宿舍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有些驚訝，回道：“怎么這么突然？”

回道：“確實是挺突然的，我也沒料到，所以抱歉啦?！?/p>

我沉默了，腦海中思緒翻涌，有千言萬語在舌尖打轉，卻怎么也說不出口。手指在鍵盤上飛舞，打了很多字，可每一個字符都無法準確地表達我內心的感受，于是又一個一個地刪掉。

到時間了，熄燈了。

“那你別忘了你欠我一頓飯，上次去漫展你還欠我一個情呢。”最后我決定這樣說。

過了很久，才回道：“放心，我沒忘，還是那家店嗎？”

不對，這不對。

明明我們上次去漫展的時候沒有出去吃飯，我說的是化妝的事他欠我一個情，他怎么會問我是不是還是那家店。

一股不安涌上心頭。

我試探性地問道：“那你放在我這里的那只公仔你還要拿回去嗎？”

回道：“不了，你留著做紀念吧?！?/p>

出問題了，這不是他。

他從來沒有給過我公仔，這事他不可能忘。

“你是不是他，你到底是誰。”我質問道。

許久，對面才回道：“同學實在不好意思，你是我們家孩子的朋友吧？他前段時間因為車禍已經不幸離世了。我們也是在整理東西的時候看到了你給他發的消息，想著用轉學的說辭，讓你不要那么難過。欺騙了你實在是抱歉。謝謝你對我們家孩子的照顧，真的非常感謝有你。如果有別的同學問起，請你保守這個秘密，好嗎？”

看到這條消息的瞬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淚水毫無征兆地涌出眼眶，模糊了視線。

我顫抖著手指，好一會兒才打出一行字：“請節哀，我會的?！?/p>

我無力地躺在床上，思緒如一團亂麻。那些曾經一起度過的時光，此刻如電影般在我腦海中不斷放映。我們在漫展上的歡笑，我們在煙花節上的約定，曾經如同絢麗多彩的肥皂泡一樣美好。如今泡沫破裂，卻像刺一樣，深深扎入我的心。

心中的悲痛如同洶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我的內心防線。他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如今卻如流星般轉瞬即逝。我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的荒野之中，孤獨而無助，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為什么要這樣……

我恨他……

我恨他闖入我世界卻又不辭而別。

我恨他踏入我夢境卻又匆匆退場。

我恨他擾亂我心弦卻又甩手離去。

我恨他給予我希望卻又無情打破。

我恨他像煙花，絢麗奪目卻又轉瞬即逝。

我恨他……

我恨他……

夜，寂靜得可怕。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任由淚水肆意流淌。那些曾經的回憶，此刻如同利刃，刺痛著我的心。

我猛地錘了一下床板，疼痛由心化形。

可是……我真的是恨他嗎？

我看向窗外，對明月發問。

明月無言，將光輝灑滿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