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盯著眼前的那片空地，腦子里一片混沌。他不清楚在這呆了多久，只覺得吵鬧消失了，天色暗了。

寒風時不時吹來，他也不覺得冷。手臂長時間撐著，微微有些發(fā)麻，他也不想動。

“嗒嗒嗒”，遠遠傳來一陣腳步聲，在這夜里格外清晰，暫時劈開了他腦子里那團霧。

林川下意識閃過一個念頭，這樣的夜里怎么大街上還有人呢。

這個疑問在他腦子轉了一圈立馬消失了，他又沉浸在自己渾渾噩噩的世界里，那腳步聲什么時候來到他身邊的都沒注意到。

直到視野里出現(xiàn)了一雙黑色帆布鞋，他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原來那腳步聲是沖自己來的。

即使這樣，林川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連抬頭看看是誰的心情都沒有。

這時，一杯飲料舉到了他眼前，握著杯子的手指關節(jié)微微腫脹。

“哥們”，身前的人操著一口發(fā)音不準的意大利語，口氣輕快，“復活節(jié)快樂”。

杯子透氣孔中散發(fā)出來的熱氣撲在他臉上，癢癢的，林川感覺一整天籠罩著自己的屏障破了，感官漸漸清晰了起來，意識慢慢回籠。

他緩緩抬頭，順著這只手往上看去，滑過襯衫的大片白色后，對上了對方的雙眼。

…………

蔚海直愣愣的舉著杯子站在男人面前，皺著眉頭。

剛才他從便利店出來，一路上都在想要對人家說點什么。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一句簡單的節(jié)日快樂最好。為此他還努力的回憶了今早房東對他說的那句祝福語。

然而，面前的人毫無反應，蔚海正想著這人是不是被風吹傻了，那男人卻緩緩的抬起了頭。

兩人四目相對，卻彼此都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路燈昏暗，蔚海又擋在了他面前，男人半邊臉都埋在陰影里，但他卻看清了對方眼里冷冽的審視。

干嘛這么看著我，跟看犯人似的，獻個愛心而已，我至于這么罪孽深重嗎？

蔚海咽了咽口水，剛想說點什么。

“嘭”，突然，一顆巨大的煙花在身后綻放，剎那間爆發(fā)的光照亮了夜空。

蔚海被這突然爆出的響聲嚇了一跳，他不禁回身望去，看見天空中正綻放著一朵巨大的粉色煙花，顏色明亮絢爛，在空中停留了幾秒后，慢慢的散落下來，緊接著又是嘭的一聲，第二朵煙花升空，這次是黃色的。煙花周圍水汽遇到熱度蒸發(fā)了，那一片天空看起來霧蒙蒙的，多了幾分朦朧美。

煙花絢麗，但蔚海也無暇欣賞，畢竟他還沒忘記身前還有個人。

轉過頭來，蔚海剛想說老子不是什么變態(tài)，卻被眼前的一幕噎的說不出話來。

煙花的光芒太盛，驅逐了周圍的黑暗，他看清了眼前男人的面容。

這是一張十分英俊的臉，帶著明顯的東方特色，棱角分明，五官立體，清冷的眉宇之間透著一股貴氣。

之前都是隔著一條馬路不遠不近的望著，只覺得氣質不俗。今天湊近了看，才感受到這張臉帶來的沖擊力，饒是在娛樂圈見慣了大小明星的他都被晃了晃神。

蔚海第一反應這是個中國人，但又不敢確定。

男人也被他身后的煙花吸引了目光，蔚海能清楚的看到他眼眸里絢爛的煙火不斷燃燒。

兩人就這么僵持著，煙花接連響了幾聲，兩人間的光亮忽明忽滅。

正在蔚海出神的時候，男人抬手接過了他的飲料。

“謝謝”，男人低低的用意大利語說了聲，有些沙啞。

沒料到對方會主動接下飲料，蔚海有些意外，手還保持著半舉的姿勢，愣了會才放了下來。

對方已經(jīng)低下了頭，拿著杯子的手骨節(jié)分明，手指修長，平平無奇的紙杯在他手中都變得高級了不少。

男人承了情，禮數(shù)也到位了，這會又變成了那副爹不疼娘不愛的落魄模樣，讓蔚海一下子忘記剛才他不善的眼神。

“沒事，別客氣?！蔽岛Ｋ斓?。

男人沒再說話，握著杯子的手輕輕放到了腿上。

煙花還未停歇，在頭頂上噼里啪啦的熱鬧非凡，底下兩人此刻卻相對無言，這幅場面透著一股怪異尷尬。

男人見他杵在面前，抬了抬頭，無言的望著他。

蔚海眨了眨眼，他沒忘記來這一趟的目的，眼下這幅場景雖然不適合給人灌心靈雞湯，但他也顧不得了，于是硬著頭皮艱難的開口道，“那個。。。世界充滿美好，人間充滿真情，千萬別跳。。。跳。。。。”

直接說出來太直白，蔚?！疤绷税胩欤目诘?，“別多想”。

剛才他想了幾句安慰人的經(jīng)典語錄，翻譯成意大利語練習了好幾遍，這會講出來卻依然別別扭扭的，自己都覺得有點臉紅。

男人聽著這一串磕磕跘跘的意大利語，挑了挑眉，依舊面無表情。

蔚海說完，也不等人家回應，扭頭三步并作兩步回到街對面。

周圍亮堂堂的，蔚海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林川的眼里。他看著那抹身影回到對面，收拾了一通，又走了回來。

“這些給你?！蔽岛０岩粋€袋子放到了一旁，

剛才他突然想起，下午游客給的錢和食物還落在一旁，干脆送佛送到西，也一并給他好了。

臨走前，他又鄭重其事補充了句，“人生永遠充滿希望”，還握著拳給他鼓了鼓勁，說完就逃跑般的轉身順著街道離開了。

煙花很快停歇了下來，河邊又恢復了原本的寂寥清冷，林川的眼神從那抹倉促的身影移開，握了握手中的杯子，紙質的杯身傳來的一陣陣溫暖。

突然，一陣鈴聲響起，在安靜的夜里格外尖銳突兀，男人的脊背似乎僵了一下。

拿出手機，看著上面的來電顯示，林川神色無波無瀾，按著手機兩側的指關節(jié)卻有些繃緊。

機械單調的鈴聲在夜里重復，他盯著這串號碼看了幾遍，終于接了起來。

對面說得簡潔迅速，聽到回復，便立馬掛了。

手機里傳來忙音，林川還保持著接電話的姿勢，過了半晌才放下了手，不自覺抿緊的上嘴唇漸漸放松下來。

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轉頭一看，那抹清瘦的身影已經(jīng)走到了街道盡頭，變成了小小的一個點。

手掌心里一片溫熱，他垂著眼，猶豫了一下，慢慢拿起飲料對著杯蓋上的孔洞嘗了一口，香醇濃郁的液體順著喉管涌進了胸腔，給身體帶來了一絲熱度。

是牛奶。

......

老天好像想要澆滅人間如火的熱情，不一會兒又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

蔚海走的很快，雨絲時不時擦過臉頰，留下一道道冰涼的痕跡。拐過一個路口后，人漸漸多了起來，吵鬧聲越來越密。

他回家的路上會經(jīng)過主廣場，夜晚的八九點正是氣氛最濃烈的時候。

主廣場上亮如白晝，人群圍成一個大圈繞著中央的篝火跳舞，手里的啤酒瓶時不時灑出來，濃烈的酒味刺激著人們的神經(jīng)，愈發(fā)興奮起來。搖滾樂隊在臨時搭建的舞臺忘我的表演，吉他音量已經(jīng)調到最大，好像要在末日前的燃盡自己的生命。

蔚海一整天下來已經(jīng)累了，眼前的激情狂歡也沒能打動他。他艱難的在人群中尋找縫隙，穿過層層人海，像一條魚一樣擠了出去。

回到屋子里，蔚海長舒了一口氣，放下音響和肩上的包，走到桌邊一屁股坐了下來，拿著桌上的水大灌了幾口。

他握著杯子，感受著杯身的冰涼，心里的紛亂終于平息了一些。

心臟的跳動聲漸漸平穩(wěn)，蔚海舒了口氣，剛才一路被他甩在身后的微微羞恥感又回到了身體里。

他有些懊惱的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不清楚剛才那些土里土氣的話到底是怎么說出口的。

那短短的十幾分鐘里，他胸中滿是救人于水火的激情，以至于腦子顧不上思考，就那么做了，事后回味起來，只覺得表現(xiàn)的十分滑稽。

想起那個男人看他的眼神，防備中帶著古怪，蔚海就想捶死自己，他肯定以為自己是個來路不明的變態(tài)。

蔚海自認為經(jīng)過那么多爛事的歷練，做事已經(jīng)足夠成熟，卻不知道為何今晚毛毛躁躁的，平常那些淡然的氣度全沒了。

蔚海泄了力一般靠在了椅背上，隨意的盯著房間里的某處。

算了，丟人就丟人吧，當個樂善好施的變態(tài)總比袖手旁觀來的強。

他不打算繼續(xù)揪著自己的那點羞恥感反復體會，反正以后也不會再見了，這只是他人生中一次小小的形象崩塌事故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說清楚，那男的聽進去了沒，心情有沒有好點。

那杯溫熱的牛奶，應該能為那人驅散一些夜里的寒涼吧。

發(fā)絲上滑下一滴水滴，落在手背上，他這才發(fā)現(xiàn)頭發(fā)竟然濕了，坐了一會身上的黏膩感都回來了。

蔚海嫌棄的扯了扯衣服，起身進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