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伊寧自顧自地落座，方才尤紫煙的抱怨她權當沒聽見，只敷衍道：“我大病初愈，她們這么做不過是怕妹妹沾染上病氣，你也該體諒她們幾分才是。”

嫡姐這病與她脫不了干系，見嫡姐面色淡淡的，尤紫煙生怕她追究當日之事，論起來她還欠著嫡姐一份人情，也不好繼續挑姐姐院子里丫鬟的不是，只跟在尤伊寧身后，在她邊上坐下了。

膳桌上擺著的不過是些清粥小菜，不見一點葷腥，七八道菜里也就只有一個雞湯還算能入眼，尤紫煙近些年用膳大半時候是跟著尤伊寧的，用慣了山珍海味，看見這些東西自然是不愿意吃。

主母治下寬嚴并濟，各房的吃穿用度都有定數，不鋪張，不靡費，也絕不會失了體統。自然，姨娘們若是拿自己的嫁妝添補些什么，也不會有人說她們的不是，偏偏薛姨娘雖然和母親同出一族，卻是侯府偏房旁支最不得寵的庶女，當年入府的嫁妝只有薄田幾畝并少許金銀，其余靠的全是尤府的分例，父親又是固守清貧慣了的。

幾頓飯自然不算什么，朱門繡戶家的小姐什么樣的好東西沒見過，但薛姨娘十分自律，每日少食多餐自有定數，當娘的身段兒尚與年輕的時候不相上下，又豈會允許女兒貪嘴，姨娘教女嚴苛，尤紫煙也就只有在尤伊寧這邊才能自在些。

尤伊寧沒看見尤紫煙臉上的不快，甚至是懶得瞧她一眼，只安靜坐著用膳，尤紫煙自言自語半天，見席上沒人搭理她，大小姐脾氣上來，一時什么也顧不得了，撂下筷子抱怨道：“姐姐今日怎么這般冷淡，可是為了先前妹妹拉著姐姐去逛園子的事，姐姐還耿耿于懷？”

尤伊寧并不想跟她爭論這個，實則如今與她多說一句都嫌厭煩，但又不得不維系著臺面上的功夫，只眨眨眼睛，十分無辜，“食不言，寢不語，妹妹熟讀四書五經，難不成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要我教？”

尤紫煙被噎了一句，便不再吭聲了，本是借著她及笄的由頭想在嫡姐這里討些好東西，這會兒一而再的在這受了冷遇，到底是嬌養出來受不了委屈的，也顧不上是為了什么來的了，尤紫煙用過晚膳后就匆匆離了。

下午歇了許久，用過晚膳之后尤伊寧歪在榻上捧著一本書瞧，茱萸在邊上湊在明亮的燭火下縫補。

尤伊寧心絮雜亂無章，想著前世十年之間在后宮的波詭云譎，在家做姑娘的事情反而記不大清楚了，索性丟開書，狀似不經意地問茱萸道：“我病了這些日子，府里可有什么新鮮事？”

茱萸停了手上的活計，思索一番隨即笑回：“和往常一樣，夫人責令二小姐閉門思過，這幾日才放出來，少了她府里倒是清凈不少，新鮮事......姑娘不提我都差點忘了，夫人說咱們家姑娘們漸漸都大了，又自立了院子，該是添些人手，早幾個月就買了幾個年輕的小丫頭交給嬤嬤調教著，只等著姑娘病好了先挑。”

大齊開國不久，風俗民情皆延續前梁，高門官宦家的女兒向來是不急著出嫁的，姑娘家及笄之后相看夫家，挑選個四五年的都是常有的事，自然在家這幾年，也少不得跟著母親學習如何料理內宅瑣事，以備日后出閣持家之用。

這邊主仆兩個閑話，尤紫煙回了蕊珠苑，才扯下方才在嫡姐院子里強撐著的面皮。驚蟄本是留在院子里收拾冬衣，今日是霜降跟著二姑娘出的門，聽見外頭摔摔打打的聲音出來瞧，才看見檐下本擺放齊整的兩盆菊花這會已經東倒西歪，忙迎上來勸慰，拉著尤紫煙道：“姑娘可不能這樣，動靜這么大，待會驚動了姨娘，姑娘難不成想受罰？”

薛姨娘在西院住著，邊上連著三間廂房，主母作主在圍墻上開了一道門，將這個獨立的小院落給了尤紫煙單獨住著，兩邊都是通著的，蕊珠苑這邊有什么動靜，薛姨娘那立時就能知道。

尤紫煙卻狠狠推開了驚蟄，尖聲道：“幾盆花而已，砸了就砸了，阿娘知道了又能把我怎么樣？橫豎這屋子里，誰都不待見我。”

尤紫煙心中憋悶，歪在一旁委屈的擦了眼淚，驚蟄也不惱，她也是自幼跟著姑娘長大的家生子，自家姑娘的脾氣最清楚，一直在旁溫言勸著，直到尤紫煙情緒平穩。

等她再抬起頭時，才瞧見薛姨娘這會就在廊下站著，也不知站了多久，尤紫煙看見阿娘，輕咬下唇，院子一時靜了。

驚蟄在一側垂首不語，尤紫煙這會已經止了眼淚，卻還是有些不服，薛姨娘只漠然的看著她，半晌方道：“既然哭夠了，就隨我進來。”隨后薛姨娘又看向身后的驚蟄，慶云立刻懂了主子的意思，譴走蕊珠苑里的其他人之后和驚蟄一道守在門外，留母女兩個單獨說話。

尤紫煙自知理虧，進門就跪下請罪，薛姨娘搖搖頭，抬手示意尤紫煙到她跟前來，“那日在園子里的事，我一直不曾問你，大姑娘落水，可與你有干系？”

尤紫煙漲紅了臉，反問道：“阿娘怎么會這么問？難不成阿娘以為是我推姐姐入水的？我怎么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不等薛姨娘繼續發問，尤紫煙忙繼續道：“霜降新做的鞋面上繡了荷花，我只是想應個景兒才去園子里逛的，誰知道那橋上潮濕長滿了青苔，我滑了腳才跌了一跤，可若非柵欄松散，當時若能扶穩了，我也不會摔下去呀。”

“所以外頭那些挑撥主母的話，確是從你院子里傳出來的的？”

尤紫煙憋了一口氣，小聲道：“霜降替我打抱不平，也是情理之中。”

“當時橋上就我們兩個，姐姐是為了救我才摔下去的不假，可我不也落水了嗎？就因為姐姐病了我沒病，主母就罰我禁足，父親也不幫我求情，憑什么？”

薛姨娘只冷眼瞧她，“主母罰你自然是你當罰，更何況只是讓你禁足在府里，又不是連自己屋子都不許出。依著主母的性子，若非寧姐兒病的兇險，只怕罰她比你還重，好歹現在你和寧姐兒都沒事，若真有事，我下半輩子靠誰去？”

“寧姐兒素日最疼你，得了什么好的都想著你，可她病了這些日子，你有一次登門瞧過她沒有？你也嗆了幾口水心里對主母有些怨懟我明白，但是寧姐兒她素日里對你的好，你全都忘了？”

“換做是我，才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來，自己院里的下人就和親妹妹一道打我素日最心愛首飾的主意，我也不能有好臉色。”

人心都是肉長的，哪里禁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傷著呢。

尤紫煙別過頭，聲音都弱了幾分，“阿娘都知道了。”

薛姨娘嘆口氣，摟了尤紫煙在懷里，“她們雖都是跟著你的，也是我手底下出去的人，有什么能瞞過我的，更何況，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我能知道，正院里主母難道就不會知道？”

尤紫煙一驚，“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