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神節要進行一日一夜,今夜是萬民同游,燕王明日才能回府。
樓滿竹輕嗯一聲,他在廿七面前從來不會擺樓主的架子,廿七也從未對他自稱屬下,兩人姿態平等,說起要殺燕王,仿佛只是在討論今天天氣不錯。
“我聽說這兩日枝媽媽去找你了?不必理會那些人,我已經處理了。”
樓滿風手底下經營著無數花樓酒肆,消息靈通,廿七和枝媽媽的兩次對話瞞不過他的耳目。
廿七點頭,并不意外。
三年前的某一日,她被后廚招去打下手,給雅間上菜時,一個吃醉酒的客人拉她的手要她陪客,癡纏之際,她只能當著花娘的面打暈了客人,又一手刀劈暈了尖叫的花娘,正苦惱怎么收場,樓滿竹身邊的扶風突然冷著臉出現,說是奉樓主之命幫她處理。
也是從那時起,廿七察覺了樓滿竹的優待,以及扶風對她的嫉妒和嫌惡。
道不同不相為謀,前提是,別人別來妨礙她的道。
至于樓滿竹為何對她與其他殺手不同,廿七細數這幾年來為他賺的銀子,林林總總加起來至少上百萬兩,對搖錢樹的態度,自然要不一般。
廿七很有自知之明,若有朝一日她不再為彼岸樓效力,她毫不懷疑,樓滿竹舍棄她就像舍棄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
從雅室出來,廿七摸了摸衣領里的獸齒,轉身又去藏書閣找關于妖的記載。
據說上千年前,此界還是人妖共存,后來妖族中出現了一種疫病,發病者獸性大發,血腥殘忍,對同族肆意屠殺,最后整個妖族死傷慘重,又被人類忌憚驅趕到了不周山北,再也沒有出現在人族領地之中。
時間過去太久,人類繁衍百代,早就將曾經和諧共處的另一個種族忘到了天邊,若不是彼岸樓藏書海納百川,廿七也無法找到詳細的記載。
妖族,原是動物開智后的產物,妖族之中還分為許多科屬,廿七回憶著自己變成玄貓的樣子,卻沒有找見任何契合的族類,只有貓科半妖勉強類似。
廿七以人身活了十八年,本就粗糙得很,隨意翻看了幾眼,將貓妖一族的特點和忌諱記了個七七八八。
當世半妖成年第一次化為原形,也就是妖族血脈覺醒,同時族群天賦也會開啟,貓妖的天賦比較雞肋,晝伏夜出,五感強化,速度強化,一擊必中,嗯……貌似都不是什么厲害的技能。
廿七興致缺缺地把書塞回書架,轉身,卻對上了一張放大的臉。
對方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無聲無息地站在她身后,狐貍眼流露出一抹戲謔。
廿七警戒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白術,有事?”
同為彼岸樓殺手的白術嬌媚地抬了抬下巴,輕哼一聲:“覺醒了?你是什么族?”
廿七下顎緊繃,盯著她的眼神危險,雖然樓滿竹說彼岸樓里人妖共存,但她才剛接受自己半妖的身份,還沒有做好公之于眾的心理準備。
白術揚著小臉,她比廿七矮一點兒,氣勢上卻不弱:
“放輕松,我可是比你早覺醒好幾年的前輩,你該叫姐姐。”
話音剛落,她的雙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對毛茸茸的尖尖狐貍耳,紅色的絨毛被她的手指拂過,顫抖著搖晃,更讓廿七震驚的是,白術的身后,九條巨大蓬松的尾巴也露了出來,張牙舞爪地在半空中揮動,有幾根還想往廿七身上扒拉,還沒成功,便被白術控制著攔了下來。
白術的聲音都帶上九尾狐族的魅惑,每一個字都帶著攝人心魄的聲波:“久不露出原形,身體有些激動,你別介意。”
高挑纖細的殺手裹在玄色的夜行衣中,本是冷酷利落的打扮,但她的表情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呆站在原地。
“看傻了?”
白術一條狐貍尾巴纏繞上廿七的手腕,皮毛并沒有看上去那么柔軟綿密,反而根根堅硬刺手,仿佛每一根狐貍毛都可以化為殺人于無形的武器,僅僅是軀體外化,表現出來的天賦就遠勝于廿七那貓妖的形態。
廿七有點碎掉了。
自八歲加入彼岸樓,經過長達五年的艱苦訓練,她一直是樓里同期殺手中的翹楚,接單五年,更是從無敗績,穩居彼岸樓金牌殺手之位,她也一直以為憑借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沒想到剛滿十八歲,命運就給了她現實的一擊。
素來只在乎錢財的殺手,內心卻因為第一次面對同類,掀起一陣名為不甘和虛榮的感情。
憑什么九尾狐一族的原形看上去如此威力巨大,依稀可窺見曾經大妖的影子,而她的原形,卻被刺殺對象當成無害小貓咪。
妖和妖的差距,有時候簡直比妖和人還大。
白術似乎意識到她在想什么,芊芊玉手捂著小嘴嬌笑道:
“瞧你,我這是已經化形了十年才有的實力,你不會以為每一個妖剛化形時都能如此吧?”
廿七眨眨眼,欲蓋彌彰道:“你為何篤定我也是妖,是誰告訴你的?”
“還用誰告訴我?短短半個時辰,你已經來了藏書閣兩趟,看的還都是妖族相關的書,中途又去找了一次樓主,若不是你覺醒了原形,誰會這么閑得慌?”
彼岸樓中的殺手行蹤并不會公布,白術今天沒有出任務,她今日恰好也來藏書閣,就撞見了滿腹心事的廿七跑來跑去兩次,還對著一本講解妖族的書看得入神,連她靠近了都沒察覺。
廿七明白了來龍去脈,也不再別扭地藏著掖著,她還有些不太熟練地控制體內的妖族血脈,費了好大力氣也才調出一根漆黑修長的貓尾,有些害羞地夾在了兩腿之間,只露出一個尾巴尖尖,在廿七身后小心地露了出來。
“啊呀,你是小貓妖?”白術眼睛一亮,雖然身為九尾狐族自己就是毛茸茸,但她最喜歡的就是貍奴,此刻面前這位出了名的后輩,居然是可愛的小貓咪,這和對方表現出來的冷淡疏離完全不符,頗有一種反差萌的氣質。
貓妖就貓妖,什么小貓妖,廿七心中有些不喜,但她不欲解釋,冷傲地頷首就準備走。
白術實力夠強,卻也是她的手下敗將,她只信奉實力為上,對什么人情世故、前輩后輩的禮儀并不推崇。
一條火紅的狐尾卻攔在廿七身前,對方看了一眼那條都準備走了還沒被收起來的貓尾,有些奇怪地問:
“你不會,還不知道該怎么收起原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