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走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小麗都沉浸無法形容的傷痛里,每當院子里有什么動靜,她都像魔怔了一樣地站起來看向院子里,她還是希望著,希望著夢醒的一刻。
牛懷金看到小麗這般憔悴的樣子,心里也是十分沉痛,玉山死了,他比誰都難過,可還是要說些“還有連凱之類”的話來安慰小麗,這個時候恐怕也只有孩子能讓小麗再多幾分信念和精神了吧。自從玉山走了以后,小麗的理發店也關門很久了,好在有牛懷金,家里不用為吃穿用度而發愁。之前牛懷金曾對玉山說,男人結了婚就要自己掙錢養家才行,啃老是最沒出息的行為,所以玉山和小麗也從來沒有和牛懷金張口要過錢,日子雖然苦點,可總歸是一天比一天要好了,誰知道就在這好日子剛剛開始的時候,玉山卻走了。
這天,牛懷金照舊給小麗送了幾百塊錢過來,本想帶著牛連凱去買點吃的,可這個孫子仿佛并不和他親近,也是,不到四歲的孩子,又總不在自己身邊,哪能親近了。牛懷金邊想著邊朝外面走去,正走到門口,院門卻咯吱一聲開了,一個胖墩胖墩的男人正推開門要進來,牛懷金和那人對視一眼,都是一愣,那人就搶先開口了。
“干爹,你在啊。”那人邊笑著邊說道。
“嗯,你回來了。”牛懷金邊點頭邊應道,可卻顯得并不高興。
來的人名叫李剛,和玉山是從小玩到大的鐵哥們,但是他們的關系卻又不僅于此,在李剛還很小的時候,他的父母就離婚了,而且都很快又重組了家庭,當時的人們生活比較苦,所以兩家誰都不想管他,是牛懷金看著他那么大一點就吃百家飯,可能也是想到了自己小時候的辛苦,所以就讓李剛住在了自己家,像親兒子一樣對待著,一晃就是多少年了。而李剛當時正好也只比玉山大一歲,所以兩個人也就玩在一起,而李剛也一直喊牛懷金干爹,尤其是這幾年牛懷金的生意頗有起色,他比之前也顯得更殷勤了幾分。
不過這李剛卻有一個非常不好的嗜好,就是愛賭,之前因為從家里偷東西被牛懷金抓住狠狠地打了一頓,這小子挨完揍愣是跑出去半個多月沒回家。為此牛懷金也是頗為懊悔,雖說不是親兒子,但卻勝似親兒子,這要是在外面有個好歹可怎么辦。牛懷金和玉山向身邊的人打聽了一圈也沒找到這小子,沒想到過了幾天他竟自己回來了,還一臉誠懇地表示再也不賭了。本以為這事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還沒過三天,就有一伙人找上了門,當時恰巧玉蓉坐在家門口摘菜,那幾個人看到玉蓉上來就問,
“這是李剛家嗎。”那個帶頭的人問道。
“你們是干什么的。”玉蓉反問道。
“李剛前些天輸給我們兩百塊錢,他說回來取,結果走了就沒影兒了,這是他家吧,是的話就還錢。”
在九幾年,兩百塊錢的購買力遠不是今天可以比擬的,當時如果一個月能掙兩百塊錢就已經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收入了。玉蓉聽那人說完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就在這時,就看到不遠處牛懷金回來了,玉蓉看到父親回來趕緊跑過去將剛剛的事說給牛懷金聽。其實剛才牛懷金遠遠就看到了家門口站了一群“小年輕”,想著也是家里這兩個孩子惹禍了。
“你們說李剛欠你們錢,有字據嗎?”牛懷金問道。
“欠錢就是欠錢,哪有什么字據,不信你把他叫出來,咱們當面問問。”那個帶頭的人說道。
聞聽此言,牛懷金笑了一下又繼續說道,
“現在李剛也不在家,你們又沒有字據,讓我怎么還你,再說了,賭債沒有牽扯到家人的,這規矩你們也不懂?都是誰家孩子!”
那幾個人見牛懷金如此一說,都有些愣住了,雖說是十九、二十歲的人,但畢竟還是孩子,真要是被家里大人知道自己在外邊要賭債,恐怕免不了一頓揍,那個帶頭的人看其余幾人已經有幾分要退縮的意思,就硬著頭皮說道,
“你的意思就是不給了是吧。”
“想要錢,讓你們爹媽過來領!”
牛懷金邊說邊指著那幾人,那幾個“小年輕”見牛懷金氣勢上一點也不軟,而自己又是來人家村子里找事,也只能留下幾句狠話悻悻地離開了。牛懷金正在氣頭上,轉頭就看到李剛和玉山從東邊有說有笑地回來了,兩人本來聊得正歡,一看牛懷金在門口等著他們,便即收斂了笑語,慢慢的走了過來。
“跟我回來。”牛懷金陰沉著臉說道。
等李剛和玉山進了院,牛懷金已經從又屋里出來了,手里正拿著一把戒尺。
“都給我站好了!”
顯然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李剛和玉山都低著頭,主動地伸出雙手并排站在那里,儼然是一副準備挨打的樣子。
“你們是不是在外面賭錢了!”牛懷金問道。
“沒有!爸!我沒有!”玉山趕忙說道。
牛懷金又看向李剛,此時的李剛已經是汗流浹背,很明顯這是自己“事發”了。他知道牛懷金只要是問他們,肯定是有了切實的證據,如果自己撒謊的話只能是被打得更重些而已。
“是……”李剛才說出這一個字,那戒尺就結結實實地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干爹!我就這一次!我保證就這一次!我不賭了!我不賭了!”
李剛邊向后躲邊求告著,而眼淚也已經順著那胖乎乎的臉蛋流了下來,可那伸出來的雙手卻怎么也不敢收回去,牛懷金朝著李剛的手又狠狠地打了一下,
“不賭?你自己說這是第幾次了!”牛懷金說著又舉起那戒尺。
此時莫說是李剛已經哭的不成樣子,就連站在一旁的玉山也是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了。不論怎么看,這都不像是兩個已經二十歲的人,此刻在牛懷金面前,他倆就是兩個犯了錯的孩子,被家長強大的威勢壓得喘不過氣來。此時李剛的哭聲是越來越大,鼻滴眼淚都順著臉流了下來。
“干爹,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錯了……”
李剛用力的啜泣著,他想伸手去擦一擦臉上的東西,可他怎么也不敢把手收回去,必須要牛懷金開口才行。牛懷金看著已經哭成淚人的李剛,再看看一邊噤若寒蟬的玉山,心里也滿是懊悔,這才將那戒尺放下,
“洗把臉,準備吃飯吧。”
聽到牛懷金說出這話,兩人如遇大赦一般,趕緊跑到屋里去洗臉,只是那臉卻越洗越花了。
對于李剛愛賭這件事,牛懷金一直也頗為自責,因為不是親兒子的原因,牛懷金不敢像管教玉山那樣管教李剛,每次都要等他犯了大錯的時候才會像剛才那樣教訓一頓,可能也正因如此,才沒有在那惡習尚是萌芽階段的時候將其扼制,才會讓他養成現在這樣的習慣。
而隨著李剛年齡的增長,漸漸地連牛懷金也不好在說些什么了,而沒了這份拘束,李剛整日里就是喝酒、打架、賭錢,不僅從牛懷金家搬了出去,就連回來吃飯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前年他因為和人打架,被判了兩年,這也是才剛放出來就聽到玉山去世的消息,所以才會和牛懷金在這里遇到。
而李剛對與牛懷金的感情卻是十分地復雜,先是畏懼,這是從小的習慣,然后呢,應該是感激和一份親情,畢竟是在牛懷金家住了十五、六年,但是這兩年的勞改竟讓他對牛懷金生出了幾分恨意。在李剛看來,牛懷金明明可以幫自己,只要拿出一筆錢來賠償,自己就可以免去這兩年的牢獄之災,這對于牛懷金來說并不算什么,可他卻沒有這么做,他心中還不斷地冷笑,“畢竟不是親兒子”。所以在他見到牛懷金那一刻,才會有些愣住了,但如今牛懷金依舊有錢有勢,還是叫一聲“干爹”吧,這樣顯得親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