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fēng)流覺……”
后來獵槍的案子因為嫌疑人牛玉山已經(jīng)去世而不了了之,不過在這七八天的時間里外面的一切都變了。牛玉星趁牛懷金不在的這段時間開始大批量的兜售趙老三廠子里的白灰,而那些偷工減料的白灰卻又正好賣到了那幾個南方人的朋友手里,這引發(fā)了什么效果呢,所有人都知道牛懷金要洗手不干了,“牛懷金為了走之前再大撈一筆居然以次充好,欺騙老朋友、老主顧”。牛懷金的名聲臭了,十幾年積攢、維護下來的金字招牌就在如此之短的時間里煙消云散了,而他們之前談好的出售廠子的事也就這樣告吹了。最后廠子和機器以八萬元的價格賣了出去,此時牛懷金面對工人和供貨商的步步緊逼便已無力招架,張福海又向法院申請執(zhí)行牛懷金欠自己的八萬塊錢,而之前從牛懷金這兒拿貨的家伙們見牛懷金已是自顧不暇便也開始紛紛跑路。
這樣的變化幾乎是發(fā)生在了一夜之間,一夜之間那座高樓就徹底坍塌了。牛懷金賣了自己住的房子,又賣了車子才將將還上欠下的所有外債,可他依然是富有的,因為他還有十幾萬的存款,這是牛懷金最后的保障,他從辦廠子的那一刻就在為這一天而謀劃,現(xiàn)在的事實又一次的證實了他的睿智。還有,還有那五十幾萬的欠條,大大小小的,裝了小半個抽屜。如果社會依舊維持在當(dāng)時的狀態(tài),牛懷金依然是富有的,可社會的發(fā)展之快與財富的急劇縮水還是遠(yuǎn)遠(yuǎn)地超出了牛懷金的想象,直到一四年的夏天,牛懷金已經(jīng)確診為肺癌晚期的時候,有人還給他三千塊錢以示嘲諷,當(dāng)然這又是后話了。
牛懷金搬到了玉山家,其實牛懷金之前便是住在這里的,玉山與小麗住在西邊三間,牛懷金與老伴住在東邊三間,后來老伴死了,小麗又生了連凱,牛懷金這才提出再買一處院子和玉山、小麗分開住。
小麗依舊操持著理發(fā)店,生意還算可以,在當(dāng)前階段足以維持家里的生活,可牛懷金就沒有那么清閑了,他幾乎每天都要出去要賬,很多時候要三五天才能回來一次,不過這倒是很好的維護了牛懷金的面子,讓外人看來這個六十歲的破產(chǎn)老頭也還不是那么的一無是處。
……
小時候總是盼放假,盼了暑假盼寒假,即便如此也還是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可長大以后又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辛苦打拼了一年,還沒掙到幾個錢,可是一年就這樣過去了。小麗站在院子里,看著院子里的杏樹又蓄上了新的骨朵,周圍的一切也都萌育著新的生機,玉山也已經(jīng)去世兩年了。
人們都在說,牛懷金到底是不行了,看看前幾年家里那門庭若市的樣子,若是逢年過節(jié)里里外外都站滿了噓寒問暖的人,可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兒子祭日都沒多少人來了。村里人說的倒是有幾分的道理,玉山二周年祭日這天除了牛懷金本家的一些親朋好友幾乎沒有什么人來,那一整天都是冷冷清清的,家里冷冷清清的,墳上也冷冷清清的,倒也是十分符合這個悲涼的日子。
小麗扶著連凱跪在玉山的墳前放聲痛哭著,也只有此時此刻小麗可以肆意的宣泄心中的苦痛,真是嘆息啊,這小小的墳包又是何德何能裝下這一家人的思念與夢想呢。玉山墳前的祭火呼呼的燃燒著,人們將一沓沓的紙錢扔進火里,映得周圍的人都是紅通通的,按照懷山縣的習(xí)俗,燒紙錢的火越是旺盛就代表著死者越是高興,想來玉山見到這么多人來看自己應(yīng)該是很高興吧。山上的野風(fēng)呼呼的吹來,揚起火焰里的灰燼,吹得漫山遍野都是,可等你再看去的時候,卻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給玉山上完墳已經(jīng)差不多是中午了,牛懷金雖然不去,可他早已在紅梅餐廳訂下了幾桌酒席,等大家吃完了這頓飯,今天的事情也就算是徹底結(jié)束了。小麗等人來到紅梅餐廳,整個餐廳的大堂里已擺下五個大桌,桌上擺放著水果、干果、點心、茶水等消遣吃食,在正席前擺放零食這種方式,在當(dāng)時那個年代還是比較少見的一種待客方式,直到后來這些年才被人們廣泛推崇。
人們雖然也在聊天在吃東西,可他們也在極力的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搞得這六七十人吃飯的場面竟也冷冷清清的。就在大家都吃的差不多的時候,便見里面包間的方向搖搖晃晃走出來幾個人,為首那人約是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穿著一件滿是油污的藍(lán)色半袖,方方大大的腦袋上一對小眼此時正自迷離,這人名叫“薛老六”,在公路邊開著一個修三輪車、摩托車的小攤,在同齡人里倒算是一個小有家資的人,他后面跟著的幾人則是附近村子里開三輪的糧販子。
“呵呵,今天這是怎么了,這么多人。”薛老六邊說著邊朝小麗這桌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
與小麗坐一桌的李勝利見薛老六晃晃悠悠的走過來,也趕忙站了起來,
“六哥,今天這是玉山的二周年,你也快來敬小麗一杯吧。”李勝利說著拿起酒杯走到了薛老六的面前。
“哦~牛玉山啊,這么快都兩年了。玉山人還不錯,可惜啊,連個孩子都沒有。”
薛老六說完這話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下來,李勝利見狀趕忙說道,
“老六你說啥呢,人家玉山有連凱呢,沒絕后!”
“你知道個什么!我可是聽說了,連凱根本不是牛玉山的兒子!是小麗和牛懷金……”
薛老六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個沙包大的拳頭朝自己面門飛來,還不待薛老六有所反應(yīng),就被這一拳打出去兩米多,大腦袋直直撞到后面墻上。人們這時候也才緩過神來,只見東福站在小麗身后指著地上的薛老六罵道,
“薛大腦袋!你他媽算什么玩意兒,你別以為玉山死了牛家就沒人了,我問你是誰教你這么說的。”東福說著就要去追打倒在地上的薛老六,卻被李勝利一把抱住,
“東福,東福,算了算了,你跟這個酒鬼較什么勁。”李勝利一邊抱住東福一邊讓與薛老六同來的那幾人趕快帶薛老六走,東福見薛老六幾人走遠(yuǎn)了,仍氣得破口大罵,
“媽的!真是墻倒眾人推,你們這幫狗雜種哪個沒有受過牛家的恩惠,現(xiàn)在看人家廠子倒了就開始落井下石,你們他媽的算什么玩意兒!”東福朝著薛老六遠(yuǎn)去的方向破口大罵著。他罵的不只是薛老六,還有這六七十個吃的滿嘴流油的“親朋好友”。
是啊,這些人又豈止是受過牛懷金的恩惠,拿東福來說,他當(dāng)初買三輪車的錢就有一多半是牛懷金資助的,而在座的這么多人,包括剛剛離開的薛老六在內(nèi)都或多或少的受過牛懷金的幫助,可如今呢,呵呵,面對這毫無根據(jù)的誹謗居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牛家說話。東福轉(zhuǎn)過頭看著坐在一邊的小麗,此時的小麗低著頭一言不發(fā),眾人沉默良久,不想竟是小麗先開口了,
“我沒事,大家快吃飯吧。”小麗抬起頭,眼眶紅紅的,可卻沒有哭,那晶瑩剔透的淚水在眼眶里打了幾個轉(zhuǎn)又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