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麗用盡全力推開了那虛掩著的房門,此時屋子里早已經站滿了人,一沓沓的紙錢和各式各樣的紙扎錯落有致地靠在四面墻上,這些東西竟比她還要早半個小時到家。而此時的屋子里香煙和紙燼的味道也早已覆蓋了原有的藥味,來吊唁的人和靠在墻上的紙扎也都神色各異地注視著屋門打開的方向,也都是一味地不語。
“小麗,你回來了。”油良媒顫顫巍巍的從里屋走了出來,那早已紅腫的雙眼在看到小麗的瞬間便又開始迷離,滾燙的淚珠劃過她略有溝壑的面頰滴滴答答的落在胸前。
“媽,我爸呢,我爸呢。”
還不等油良媒回答,小麗就好似找到答案般地朝里屋走去,回來時只覺太慢,可現在所走出的每一步都好似被時間放慢了無數倍,脫靶的箭總歸是射在了最柔軟的心上。
就在看到那塊厚重的青布的瞬間,小麗頓覺天旋地轉,一個趔趄便重重的跪倒在了牛玉成的靈前,
“爸!爸!”小麗望著那塊厚重的青布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她想站起來,可兩條腿上卻沒有一絲力氣。
小麗奮力挺起身軀,艱難地向前挪動了兩步,隨即猛地向前撲在牛玉成的身上,她抓著那塊青布的一角放肆地哭喊著,往昔在爸爸身邊的一幕幕此時就像是被打亂重組的膠片一般在她的眼前閃爍。
其實人們總是十分恐懼死亡,繼而恐懼關于死亡的一切形式與載體,可這種恐懼又不是不可戰勝的,就像現在這樣,死亡竟與我們的親人關聯在了一起。
小麗伏在牛玉成的身上,毫無顧忌的痛哭著。這是她最后一次能在爸爸的身邊放肆自己的情緒了,只是他們中間隔開了一層厚重的青布,只這一下便隔開了生死,隔斷了他們之間一切的聯系與過往。
“爸!爸!你怎么了!爸!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的爸爸!”
這幾年來的經歷對小麗的打擊真是太大了,親人的離世,骨肉的別離,生活的苦難,無時無刻不像一座座大山壓在她的身上,讓她纖細的身軀為之顫抖不已,以至于向前的每一步都讓她小心翼翼又精疲力盡。以至于讓她覺得像現在這樣宣泄自己的情緒都是一件十分奢侈而放縱的事,這一切的一切在此時也都達到了頂峰。
“小麗,別哭了,人死不能復生,別再哭壞了身子。”王永紅輕輕抓住小麗的手臂,試圖向上將小麗給拖起來,可不想這看似輕柔的身軀竟絲毫不為所動。
就在這時,只聽得外面屋門一開,而隨著屋門的打開,屋內那些或靠或蹲的人頓時便表現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肅然起敬,隨即便看到牛懷金領著牛連凱走了進來。見是牛懷金,油良媒也趕忙擦了擦滿眼的淚水,
“親家,你來了。”
“嗯。”牛懷金輕輕地應了一聲隨即便從兜里拿出一千塊錢交到油良媒的手里,“你可要多保重身體,節哀呀。”
見狀油良媒趕忙將手掩到了身后,抽泣著說道,
“你這是干嘛,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
“玉成病了這么些年,你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咱們一家人你還說什么兩家話。”牛懷金說著便將錢塞進來油良媒的口袋里,隨即又轉頭對身后的牛連凱說道,“進屋,給你姥爺磕頭。”
爺孫倆走進里屋,此時的小麗早已是泣不成聲,她近乎昏厥地伏在牛玉成的靈前,只有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淌著。牛連凱見狀頓時渾身一緊,正欲向后退去卻被牛懷金緊緊抓住。牛懷金抓著牛連凱的手走到小麗身旁,輕輕地拍了拍,
“小麗。”
小麗聽到牛懷金的聲音這才滿臉悲傷的回過頭,
“爸,您來了。”
“嗯。”牛懷金應了一聲隨即低頭看向極力向后躲藏的牛連凱,牛懷金神情嚴肅,眼神中透露出一種陌生的嚴厲與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連凱。”
牛連凱自剛才到了院門外便感受到一種無比熟悉的肅穆與悲傷,再看看來往的這些人,皆是滿臉的沉重,不茍言笑,心中便更是充滿了緊張與惶恐。此時看到牛懷金對自己的狀態已有幾分不滿,也只得老老實實地走上前喊了一聲,
“媽。”
這一聲媽好似有什么魔力,竟讓小麗漸漸回過了神,止住了抽泣。
“去,給你姥爺磕頭。”牛懷金繼續說道。
聞言牛連凱趕忙跪到牛玉成的靈前,朝著地上重重的磕了三個頭,牛懷金也上前拿起幾張紙錢燒在牛玉成靈前的火盆里,
“親家,你一路走好。”
聞言小麗的眼中又難以抑制地泛起點點淚光,早已哭紅的鼻子也隨即抽動起來,可她卻沒有像方才那般肆意放縱自己的情緒,而是在極力地克制著自己的悲傷。可以說,她是在連凱的面前極力地克制著自己的脆弱,克制著自己柔弱的人格。
我曾試圖解析小麗當時心理上的轉變,大概是自玉山死后,這個世界帶給她的不公與惡意讓她在極力尋找一方屬于自己的港灣,尋找一個能讓自己暫時放松警惕,暫時卸下偽裝,暫時放縱情緒的地方,所以她才會在牛利明的逼迫下勸自己接受憨厚老實的陳冬泉。而在與陳家人爆發矛盾之后(也就是昨天),她對陳冬泉的信任與依賴也隨之搖搖欲墜,而這世界上也就只剩下這個家是自己最后的退路,最后的底氣。
可就在這個時候牛玉成死了,這座名為父親的高山轟然倒塌,她最后的一方小世界也隨之天塌地陷。所以她的悲傷是茫然的、無助的,她已經失去了一個深愛自己的丈夫,現在又失去了一個深愛自己的父親,彼時的她該是陷入了一種什么樣的情緒呢?
然而就在她認為此生自己只能與母親相依為命時,連凱又回來了,那一聲“媽”讓她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孩子身后的一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