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蔽月,云迷霧鎖。
汴京城郊山間,一行車馬緩慢前行,載著重物的輜車車轱吱呀作響,駕車小吏睡眼惺忪,搓了搓凍僵的手臂,端起酒壺猛地飲了口白酒要晃了幾下卻控不出半點,嗓子火辣辣的痛。
山間濃霧更甚,眼睫也落了細雪,刺的人眼睛生疼臉皮發緊,風寒交迫,他打起精神拉緊韁繩控制住馬車,可終究抵不過困意,撐著小腦袋左右搖晃,忽的馬車一陣搖晃,車體霎那間傾斜,他忙拉韁繩可依舊來不及。
“砰”的一聲,他的頭重重磕在車轅上,后面被灰色麻布覆蓋的車廂中內沾著封條的箱子從麻繩束縛中脫落滾到地上,蓋子掀開,一個個金燦燦的東西落入雪中。
“怎么回事?”為首的中年男子睜著銳利的雙眸緊盯著前方漆黑的峽谷,手悄悄摸到腰間系著的長刀,聽到后面聲響忙調轉馬頭扭身看去。
那箱子內的東西有不少轱轆出來,陷落雪里,“嘶”小吏摸了下額間痛的齜牙咧嘴,頭暈目眩慌忙撐地想要爬起,只覺膝下傳來一陣刺痛,好似硌到何尖銳物氏。
他試圖在雪里摸了摸果真抓住了什么,正氣惱著,抬頭不經意瞧了眼頓覺駭然。
“這……”
額角腫了不小的膿包,火辣辣的疼,他顧不得傷慌忙爬起,伏趴在地一點也不敢看面前的箱子。
“大人饒命。”聲音顫抖。
押運罪犯的車馬如何憑空出現這般多官銀,他不敢細想。
騎在前面的中年男子聽到聲響已掉馬過來,見到此景怒罵道:“蠢貨,還不快滾去收起來。”
“是。”小吏被踹了一腳,忙不迭爬起將散落在雪地的金銀一個個撿起來。
還好身處黑夜目力不佳,無甚他人察覺,眾人合力將陷在雪地的馬車推出,在雪地內艱難行駛。
雪勢愈發大了,僅剩幾根火把也被肆虐的風雪燼滅,馬車在官道上直打滑,只能靠著人力勉強推動前行。
前面官兵還好,尚有厚衣裹身,后面囚犯篳路藍縷食不果腹,走幾步便有人凍死倒在路上,大雪覆蓋將尸體正好就地掩埋,連尸體都不必處理。
山雪呼嘯,如一只被囚入籠內判了死刑的孤鳥,在虛空嘶吼悲鳴,呼嘯而過間,落下一片片熒光,山風裹挾著晶瑩的雪花在半空盤旋落下又化為利劍落到在人臉上像是開了刃的小刀。
薛霖雙手捧起一把雪塞進嘴里,雪花在嘴中融化,皸裂出血的嘴唇混著雪水咽下,積雪深重,人踩上去叫半條腿陷進雪里,薄履早已冷透,他的腳不剩多少知覺,只覺十個腳趾連在一起一陣陣刺痛,刺痛過后便是無盡麻木。
他撐著膝蓋勉強站起身,身側是和他一樣身著囚服的人,行尸走肉一般向前挪步。
肚子咕嚕咕嚕響起來,他摸了摸袖口,忽然想起在地牢內偷偷藏起的幾塊干糧,那是大牢內幾個看守落井下石時送的美其名曰斷頭飯,如今他倒要感謝這些干硬的饅頭。
他從袖口中摸了摸,卻在低頭瞬間瞳孔微縮,內心一陣慌亂。
“公子,是在找這個?”薛霖聞聲低頭,見到一清秀少年,清亮的眸子在這混沌黑夜中倒有幾分難得。
這少年大概只有十幾歲,身上的袍子破了好幾個大洞只能勉強裹身,他滿是凍瘡的手上赫然放著一枚玉色上好的玉佩。
“多謝。”他接過玉佩靜靜看了半晌便將玉佩收進袖口,少年歸還玉佩,便回到一老翁身邊找個片干凈的地方扶著那老翁坐下。
那老翁似有腿疾,左腿小腿處明顯向外不自在的彎曲,像是被打折又重新接好,他不經意間撩起那小結腿上纏著一只細小的木棍,旁邊石塊倚著一根不知從何得的竹棍。
那老翁面如土色臉上溝壑層疊,眼睛一片混沌槁木死灰,瞧著早已病入膏肓,不知為何,薛霖在此時憶起阿爺,他最后一次見到阿爺是在獄中。
那時阿翁已在獄中管押三個月經受折磨,也是這般枯槁卻仍緊緊抓住他的手,含著熱淚命他跪地應他暫且忍辱偷生好好活下去。
薛霖眼睛莫名一酸,從衣袖里摸出一個用手絹包裹的饅頭遞給他,淡聲道:“干凈的,吃些吧”,
那少年面露怔然,似未反應過來遲鈍的眨了下眼,直到看他淡薄的面上添上幾分不耐,受寵若驚在胸前擦了擦手,忙謝著接過,“多……多謝,公子。”
薛霖見他接了便不再言語,轉身獨自走到一邊尋了塊石頭,在地上找了一枯枝將上面的雪掃干凈徑直坐下,那少年接來干硬饅頭卻不吃掰成兩半,塞了一半給那老翁,慢慢走到薛霖身前。
“公子想必也沒有吃的。”
薛霖抬頭正對他清澈如泉的眼眸,似這潔白的雪,不摻雜任何雜質,好似直接能透過眼睛看清少年的心思,那少年笑了笑,將半塊干糧放下又回到了祖父身邊。
早前探路的小吏打馬歸來,稟道前方三里處官道被雪掩埋,只能繞道而行。
沿著官道前行不過二里行至一片竹林,濃密樹林一聲響動,忽有幾只驚鳥飛起.
“吁。”中年男子勒停了馬,一雙鷹眸緊盯前方密林,低聲道:“去看看。”
身邊的兵衛立即點起火把,緊握住手中的刀,他們訓練有素動作迅速,如一張天衣無縫的大網從四面八方向峽谷快速包圍。
走在最前邊的官吏,一只手持著火一只手則拿著長刀在雪茫茫的草叢內掃蕩,積雪厚重,大雪壓在人眼簾上看不清前路,他腳踩在一處石頭上登時一趔趄,火把脫手掉在雪地里,他正要彎下身去撿,冷不防對上一雙冷漠的眼睛。
他驚詫道:“不好有埋伏。”
——“呲”
刺破空氣的尖銳聲傳來,他尚未走幾步便應聲倒地,火把落地瞬間映出他驚愕的臉,一只長箭直直插入他的胸膛將他定死在冰冷的地上,大片鮮血從他身下溢出,將四周的雪染成了殷紅。
“保護馬車。”
中年男子眉頭一緊迅速抬頭,果見密林中飛出出幾十道身影個個手舉長刀,光影快速閃過,幾下便割破前面幾個探路的侍衛脖頸,弓箭手藏匿于樹葉林梢,大片大片的流火掠過來。
“后退。”中年男子喊道。
林間箭雨更甚,男子被逼至馬車旁,長刀一揮砍斷一只逼至眼前箭矢,可敵方來的人甚多,饒是他反應及時格擋,也不慎被幾只飛過來的箭劃破了衣服。
他將插進胳膊上箭矢硬生生折斷,一雙黑眸緊盯那幾道步步緊逼的黑影,他身側的副將一邊護著他,一邊咬牙切齒。
“你們究竟是什么人,朝廷的人你們也敢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