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元春生平第一次,和賈珠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
她本來心中就極為傷心。從記事來,祖母和母親就一直對她耳提面命,按著皇妃的模子教導(dǎo)她。她也一直以榮府的嫡出大小姐自居,除了自己的兩個親生兄弟,剩下的那些兄弟姊妹在她眼里,一向都跟她的奴才無疑,生來,就是為她服務(wù)的。
可不是么,要不然,自己的生日怎么那么大,除了皇宮,還有哪里能盛得下自己?
本來就是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之女才能入宮參加大選。以前就想打著榮府嫡長女的身份進宮。皇帝看在自己祖母的面子上,必然不會收了自己,不拘是賜給哪個皇子做個正妃,自己也是做得的。
可明明過了這個年,三月就要選秀了。大伯父竟然來了這么一手。
這下子,她連選秀都不能了。
她哪里甘心。回來之前還苦求過祖母,想留在京城,哪怕是去舅舅家待著呢,哪怕是讓自己去參加小選也成。要是真的回了金陵,還哪里會有出頭之日?
可是不管她怎么求祖母,祖母都不答應(yīng)。還拍了拍她的腦袋,讓她把這事兒先放一放吧,等回了南,再托甄家給她想想辦法,在南邊兒找個好人家。
她可不信這個。再好的人家,還能比得過帝王家?再說,甄家那位貴妃,一向深得圣寵,陛下怎么會看得上自己?!!
都怨姑姑!!當(dāng)年先帝也動過讓姑姑嫁給當(dāng)今的念頭,可是當(dāng)時姑姑死活不肯!!要是當(dāng)年姑姑進了宮,現(xiàn)在賈家還能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也不至于她想謀一門親事,都這么難!!
進不了宮吧,兩個兄弟也讓她不省心。
珠兒怎么這樣?一點都不知道心疼寶玉?就那么一點子點心,自己都不舍得吃的,都給寶玉留著的,他倒好,半夜全炫了!!
現(xiàn)在可讓她怎么安撫這小祖宗去?萬一讓祖母聽到了,又該來怪罪她,說她連兩個弟弟都照顧不好。
賈珠對她的抱怨非常的不以為然。
不過是半盒子點心罷了,至于這樣嘛。等到了金陵,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他們手里,又不是沒錢!!
至于這小子嘛,要哭,就讓他哭去!!
真當(dāng)還是娘在的時候哪?這里又不是榮國府!!
也太沒有出息了!!怎么,只能他吃得,自己就不能吃?反了他了!!
長姐訓(xùn)他,他就訓(xùn)寶玉。
本來賈府的規(guī)矩,弟弟都是怕哥哥的。他以為只要自己跟以前一樣一瞪眼,這小子就會怕得不行,乖乖閉了嘴,可是沒成想,寶玉一聽他訓(xùn)自己,哭的聲音就更大了。
這姐弟三個吵架的聲音,還是驚動了船艙里的賈母,派人來把寶玉抱了過去。
賈母的飯菜倒還好,六菜一湯,做得也精致。就是份量少,只勉強夠兩個人吃。因此賈母也沒叫賈寶玉過來。船艙太過窄小,人多了實在是站不下。
這會兒不要緊,賈寶玉一來,就沖著桌上的飯菜撲了過去。
賈母也不吃了,笑著給他布菜,還問他剛才為什么哭。一聽就為了幾塊點心兄弟兩人拌嘴,忍不住心酸起來。
唉,以前孩子們點心扔了都不愿意吃的,什么螃蟹做的小餃兒,各色水晶糕花糕,鵝油松穰卷兒,碰都不愿碰,老嫌油膩,現(xiàn)在倒好,放了這么多天的點心,孩子們都稀罕成這樣。
還有,這孩子怎么吃的這么狼吞虎咽,難道是飯菜,也不成嗎?
她示意鴛鴦去查。鴛鴦得了令,出門卻直接去了趙姨娘處。
鴛鴦可不傻。早就知道他們的飯菜不如意。
可是,這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倒是趙姨娘深得老爺喜歡,她才不開罪她呢。再說了,他們也是活該。
誰讓當(dāng)年王氏對趙姨娘和三姑娘,環(huán)少爺那么刻薄。
就連大姑娘和珠少爺,她也沒得過什么好處啊。倒是寶玉從小就是個貼心孩子,就是愛紅的這個毛病不好。
她拿話點了幾句趙姨娘,就施施然地走了。
她原話是:你好歹面子上過得去。要是菜上去了,他們不吃,說不合口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這船上,口味大變,也是常有的事兒,也好對付過去,是不是?
趙姨娘一點就透,到了晚上,就給元春他們?nèi)齻€上了四菜一湯。就是嘛,味道實在是太過千奇百怪。苦的苦死,咸的能打死賣鹽的,讓三人還是什么都吃不下。
廚娘也不肯再收三人的銀子。
元春想讓寶玉再跟賈母告狀,可是鴛鴦早就跟賈母說過了,大姑娘和珠少爺脾胃有些不和,才有些吃不下飯去,再說了船上的菜蔬確實緊缺,肯定要緊著老太太和老爺來。
賈母也沒說什么,只是從此每頓飯就把寶玉接過去用。至于兩個大的嘛,都那么大了,吃不下去飯還是餓的輕。餓餓就好了。
等到了下個碼頭時,兩個已經(jīng)餓了足足三天。
賈珠一等船靠岸,就帶著一個小子沖到了岸上,找了個館子大吃了一頓,還不忘給長姐和寶玉買了不少點心和菜肴帶了回去,賈元春才算是吃了一頓飽飯。
不過,快了,快到金陵了。
金陵她們可是有親戚的,姨母一家正在金陵,家中豪富,她在出發(fā)前就讓人送了信去。等到了金陵,他們總不用再過這受人欺負的日子了吧?
不過,她不知道,她還是高興得太早了。
薛家老爺,薛寶釵薛蟠之父,現(xiàn)在還活得好好的呢。
他本身就是皇帝的暗樁之一,要不然怎么能當(dāng)上薛家的家主。
經(jīng)商嘛,最重要的,就是消息的靈通。他早就對京中發(fā)生之事了然于胸,連其他幾家是怎么罵賈赦的都一清二楚。
王氏出事后,薛姨媽得著二哥的信,已經(jīng)哭了好幾場。雖然她是庶女,但是王氏對她一向是不錯的。平時也對她多有照應(yīng),一聽到姐姐出了這樣的事,怎么能不傷心。
要依著她,早就要派人來迎接三個孩子,可是卻被薛老爺攔住了。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你真以為你那姐姐犯下的罪過,別家不知道不成?別人躲還躲不及呢,你竟然要上趕著往上趕?”
“你就是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可總要為蟠兒和釵兒考慮一二吧?你還想讓兩個孩子將來說門好親事嗎?”
“還有,你二哥已經(jīng)來信了,讓咱們以后就當(dāng)沒有賈家那門親!!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著!!”
說完,薛老爺就拂袖而去。
既然王子騰都這么說了,他還要叫人把給榮國府的年禮給追回來。再重重地加厚上幾分才行。生意人,不求和人交善,起碼也不能交惡。那位賈大老爺,一看就是皇上的新寵,哪怕是顯得有點不要臉,可是還要能貼上去,就貼上去的好。
等到過些日子,那位巡鹽御史的夫人,要是來金陵看賈家老太太時,也要趁機去求見一番。能搭上林家的線就好了。那位手里稍微露一露,他薛家也弄個鹽商當(dāng)當(dāng)。哪怕是沒有皇商的名氣來得好聽,可是卻實惠啊。沒見每年鹽商斗富時一個個都不把銀子當(dāng)銀。
他薛家倒不是花不起,只是卻不敢那么浪費。尤其是每年利潤的大頭,還要偷偷送到陛下的私庫里,薛家的風(fēng)光,也只是在面上,手里能動用的錢財和鹽商比差遠了。
唉,先活著再說吧,千萬不要跟老方一樣,卷進皇子們的爭奪里,結(jié)果一家人連個尸首都沒找回來。方家的那些老家人,現(xiàn)在還在海港上守著呢。
他想到這里,正好看到薛蟠狗狗崇崇地從外面回來,一看到他在院子里站著,扭身就想跑,氣得怒喝一聲:“站住!!”
薛蟠其實是個純善的孩子,最是孝順的,薛老爺這么一叫他,他就立刻僵在了那里,一只腳甚至停在了半空中,一動都不敢動,只可惜身子本就是往前傾的,一下子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倒了下去,摔在了院子里的鵝卵石路上,疼得哎喲哎喲直叫喚。
要依薛老爺?shù)钠猓此@樣,就要找東西揍他一頓,打斷一條腿才好,省得他再出去惹禍。結(jié)果看蠢兒子這么蠢,硬生生地被他蠢笑了。
薛姨媽及時得了信兒,從屋里哭天搶地地趕了出來,伏在薛蟠身上就開始哭號,就跟每次賈寶玉要挨賈政的揍,賈母哭的是一模一樣:“何苦來,就這么一個獨苗苗,要擱著別人家,當(dāng)眼珠子捧在手心里都不過分,就算是讀書不成,可是卻是個實心眼的好孩子,老爺還從不拿正眼瞧他!既然這么容不得我們母子,干脆就讓我們回京城!!我就不信,我娘家會不給我們娘兒倆一碗飯吃!!”
薛老爺一聽她這么哭鬧就頭疼。
這輩子娶了薛氏,是他做的最大的錯事。
其實當(dāng)年他也沒看上她,只不過圣上說,讓他娶了薛氏,也算是在王家安了個釘子進去。王子騰他有大用。
可誰知道,王家的女孩子,竟然是真不讀書的!!他一開始還以為是王家自謙,等娶了回來一問,竟然斗大的字,識不到一籮筐!!
薛蟠是被她養(yǎng)廢了,還好寶釵的教養(yǎng)從小就是他親自來。可是寶釵再好,又有什么用,又不能繼承家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