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到這一步,已經不能再瞞著林如海和今上了。密折連夜就發了出去。
而這時,元春正坐在一頂青色小轎里,趁著宮門快下匙的功夫,悄悄地進了宮。
她一個從人也沒帶,身上,也只穿著一身青色宮裝,帶了一個小包袱,里面只裝著兩件里面的小衣裳,頭上插著兩朵素色絨花,腕間戴著一個赤金圓鐲。
她身上是有錢的,賈母給她的那些銀票,她都在來京的路上,拿油線包了好幾層,密密地縫在了衣角。只在面兒上,放了幾百兩。
甄家的人頗有些眼高于頂的意思,對她的查驗,也沒有那么嚴,把她的飾物和幾百兩銀票收走就算了。也是覺得賈家現在敗落了的意思。
這幾年,甄家給甄貴妃找來固寵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了。沒一個能分得了自家姑奶奶的寵愛的,元春雖然貌美,可是比起自家姑奶奶,還差著些呢。因此也沒人太把元春當回事兒。
現在還春寒料峭,這頂青色小轎也薄峭的很,元春身上穿得又單薄,坐在轎里,不免覺得身上一陣寒冷,可是心中,卻如同有火在燒。
在進宮前,她再三懇求,還把那明面上的幾百兩銀票都使了出去,才求得了甄家人的首肯,派車悄悄地把她送到了皇覺寺,去探望了一下王夫人。
元春一見母親,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停地往下掉。
這才過了幾個月,母親怎么蒼老成了這樣,滿頭白發,形容枯槁,臉色白的不像活人,瘦弱得風稍大些就能把她給吹走,還一直咳嗽,每次咳完,嘴角都帶了血。
王夫人一聽元春是為何而來,突然從喉嚨中,發出“桀桀桀”地一陣怪笑,探出枯瘦如同兩只雞爪一般,還積滿了污垢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元春的衣裳,還一個勁兒把她把自己懷里帶:
“嗬嗬嗬,娘就說,娘的元兒,是最福大命大的,果然,造化這不就,就要來了么。”
“元兒,娘的元兒,你可一定要成啊,只有你成了,才能把娘從這里救出去。元兒,你進了宮,可要小心,周圍的所有人,都不可信!!”
“你祖母,是為了整個賈家,為了賈家她什么都做得出來,才會讓我兒以這樣屈辱的樣子進宮;你父親就不說了,那就是個沒良心的;甄家更是拿你當枚棋子,當個工具;就連你舅父,你也不要信!!當年娘和你姨母,可沒少拿著夫家的錢,往王家送!!要不然你舅父既無根基,也沒有僚屬,怎么可能升得這般快!!”
“拿銀子的時候,說的千好萬好,可娘一出事,他不但不幫娘,還對娘落井下石!”
“我兒你記得,進了宮,一定要多看少做,事事小心,處處在意。你就是不愛皇上,也要把皇上當成是你的天,你的神!!男人嘛,就在乎這點兒東西。什么賈家甄家王家,在娘心里,都不如我元兒一根頭發絲兒珍貴!!”
“好兒,你受了這般大的委屈,以后,就為你自己活著就是了。連娘,也不是非救不可。你是娘生的,娘說不用,就是不和!!記住,只為自己活!!”
說到最后,她已是聲嘶力竭,癱倒在地。被聞聲而來的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給拉走了。臨走前,還沖著元春擠出了一個慈愛無比的笑容,一邊拼命地掙扎,一邊沖著元春喊道:
“我兒,我兒一定要記得,以后的日子,只需為自己活!!救不救娘都不要緊,只要我兒能好好活著!!”
元春現在想起母親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想流淚,連忙拿著帕子拭了。聽祖母說過,這位貴妃,可不是個好相與的。自己想要從她那里分得圣寵,就不能表露出一點野心,不能讓她抓住一點把柄,要事事恭順才好。
她悄悄地把轎簾挑開了一條小縫,向外看去,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得到兩邊紅色的宮墻,和上方的一點點天空。
這就是皇宮,自己今天進了這里,想要出去,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被打死,抬著出去,一條是成為皇帝的妃子,回家省親。她可不信甄家說的,事不成就讓自己回家嫁人,怎么可能,要是她是甄貴妃,也不可能同意的。
甄貴妃給元春來了個下馬威,她進宮的頭三天,都沒召見她,只把她安排在偏殿后面的一間連窗戶都沒有的小房間里,里面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張硬得硌死人的床鋪,一個馬桶,連床上的被子,都又薄又硬,一點也不保暖。
也沒人理她,更沒人給她安排活計,倒是有一日有人給她送兩餐,不過也只是快凍成冰塊的薄粥,和兩塊咸菜罷了。
元春也不急,也不惱,一副隨遇而安的樣子。冷得受不了了,就把那床被子披在身上,在地上不停地踱步,跑跳,特別是夜里,更是幾乎一夜不能停,到了天亮了,溫度高些了,才能睡一會兒。
那薄粥也是,涼也不怕,在嘴里多含一會兒,才緩緩咽下去就是了。每次都把那粥喝得干干凈凈,一個米粒兒都不留下。
如是過了三天,甄貴妃身邊的大宮女,叫綠意的,才過來傳話,甄妃要召見她,還領著她沐浴更衣,換了件暖和些的灰鼠襖子,只不過顏色是難看的暗紅色,那灰鼠的風毛兒也出得不好,要是在賈家,丫頭都不稀罕穿的。
不過對已經凍了三天的元春來說,這件衣裳已經夠好了。起碼暖和多了。
綠意還帶著她吃了頓飯,雖然也不是什么好的,一個酥肉扣碗,一個排骨扣碗,還有一碟炒白菜一碟炒豆腐,卻到底是熱的。
元春饞得喉嚨里都差點伸出一只手來,可想著一會兒要見甄貴妃,還是強忍著,只吃了個七分飽。
這看在綠意眼中,倒是讓她十分滿意。家里這回倒是有眼光,送來的,不是那沒一點眼色的夯貨,說不定娘娘還能用上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