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撞邪了。”
明凈的窗戶外,高溫烤得空氣都扭曲起來,咖啡店的冷氣倒是開得很足,吹得人背后也生出一絲涼意。
陳枕飲了一口熱拿鐵,直到那暖意滑過喉尖落到胃里,才仿佛汲取到了力量,蒼白的臉有了一些血色。
她不太記得清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了,只記得那是個凌晨,天還沒有亮,她突然醒了過來。
說是醒過來其實不太準確,當時陳枕耳朵蜂鳴,身軀僵硬,連大腦也反應遲鈍。
這感覺陳枕其實并不陌生,是“鬼壓床”,她在高三和大四的時候經歷過幾次,在搞清楚現狀后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鬼壓床”造成的因素有很多,不恰當的睡姿,過于緊繃的神經,過度疲勞或者過于缺乏睡眠都可能造成這個狀況。
恰好陳枕最近在趕一個項目,已經好幾天只睡兩三個小時了,這次大概是因為睡眠不足吧。
想明白原因后,陳枕在腦海中暗示自己放松,然后緩緩放平呼吸,想要再度沉入夢鄉。
但很奇怪,以往遇到這種情況她總能很快再次睡著,而這次耳邊嗡嗡的蜂鳴聲卻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
更奇怪的是,她發現自己能夠“看”到自己家。
她身下鋪著今天剛換了淺綠色的床單,對面的化妝桌上散亂了一桌沒空收拾化妝品,床頭柜上擺著一瓶今天剛收到的鮮切花。
可是,她明明閉著眼睛啊。
如果細究的話,用“看”這個字其實很不準確,畢竟人眼是有局限的,但在此刻,在她的腦海中,自己的臥室以她躺著的地方為中心,360°的呈現出來。
陳枕腦子里一片混沌,還沒等她想明白為什么能“看”到東西的時候,她突然發現了一絲異樣。
在她視線的余光里,臥室通往主衛的那個小走廊邊上,有一塊奇怪的黑色陰影。
她說不清那是什么東西,臥室雖然關著燈,但并不是純粹無光,城市之中總會有各種微小的光源,讓黑暗也顯得不那么孤獨。
但那個黑影卻是純粹的黑色,它后半部分被走廊的墻壁擋住了,前半部分則隱約像半個圓形,懸掛在墻邊。
它就像一個黑洞一樣把周圍的光都吸了進去,連帶著它所處位置的周圍也變得模糊起來,就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它的周圍開了一層黑色模糊的濾鏡。
陳枕不知道那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它是平面的還是立體的。
但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她感到一股突兀的恐懼向她襲來。
必須得醒過來——
沒有任何理由,但直覺的緊迫感讓她如芒在背。
陳枕努力的轉動著眼睛,想著著以前搜過的關于“鬼壓床”的資料,拼命想要挪動自己的指尖和腳尖,甚至開始默默背心經——她高中有段時間網上特別流行抄字,她也隨大流抄過幾遍,所以恰巧會背前幾句。
總之,不管是科學還是玄學,只要管用統統都用上。
可惜,不管是科學還是玄學都沒有把她喚醒。
耳旁的蜂鳴聲像是警報一般越演越烈,但她就像是深度麻醉之后的病人一般,軀體僵硬,無法動彈。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在筋疲力盡中再次睡去。
“其實那天醒過來,我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陳枕輕笑一聲,那笑容卻顯得格外苦澀:“畢竟大部分的時候,不管夢里多么天崩地裂,醒過來都沒有什么真實感的。”
當時她只是奇怪,怎么一個小小的黑色半圓竟然讓她在夢里嚇成那個鬼樣子。
但很快她就知道那個黑色的半圓是什么東西了……
“從那天開始,每一天我都會在睡夢里因為鬼壓床醒過來。”陳枕不自覺地死死捏著手里的馬克杯,低聲道:“而且我發現那個黑影,每一天都有新的變化。”
第二天,黑影的下方多出了又一個小小的黑影,第三天又多了一個……
而最初的黑影也漸漸的露出了全貌,過了一個星期,陳枕大概知道那是什么東西了。
上面的黑影恰似人的腦袋,而下面的小黑影在露出五個之后就沒有再增多,反而越來越像一只手掌。
組合在一起,就是一個仿佛人類的黑影正手掌貼在走廊拐角的地方,用手掌扒著墻角,指間露出,正探出腦袋看著她。
在夢里它的脖子一天比一天伸更長,然后一點點歪過去,逐漸與豎著的墻角呈現出垂直的角度。
怎么想,這也是人類無法辦到的角度,除非把那個人的頸椎全部打碎。
那個“鬼”,或者是別的什么東西,明明黑得一點光都沒有,也看不到五官什么的,但陳枕就是奇怪的知道,它正在以一種飽含著貪婪和惡意的眼神死死盯著她。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的那天清晨,陳枕第一次有了夢境中的恐懼感,被嚇出了一聲的冷汗。
“其實我是個無神論者,”陳枕說:“但如果持續好幾個月每天晚上都夢到同一個‘鬼’,再相信科學的人,也會不可避免的開始迷信。”
說到這里,陳枕明顯的停頓了一下。
從在咖啡店坐下開始,坐她對面的人就在噼里啪啦敲手機,透過屏幕的斜角,陳枕輕易能夠看到微信的聊天框不停的彈出新的消息提示。
在一段漫長的沉默后,對方才終于反應過來,抬起頭,眼神還有點茫然:“啊?我聽到了,你繼續。”
陳枕深吸了一口氣,在心里不停的提醒自己:六百塊,我付了六百塊的定金。
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后,她才有心情繼續說下去。
陳枕是一個非常識時務的人,在發現看心理醫生,開安眠藥,去酒店睡覺都沒有用后,她開始尋求從神學上找到解決的辦法。
她跑遍了本市的每一座神學建筑,花了大價錢買了一大堆“開光道具”。
連寺廟外面會拉著她手硬要給她算命的老爺爺老奶奶,陳枕也抱著寧可犯錯不能錯過的想法,跟著他們做一次付費的算命。
但是,都沒有用,玄學和科學上的東西,都沒辦法阻止她每晚進入那個夢境。
不管是在酒店也好,在寺廟借宿也罷,陳枕甚至試過在網吧和酒吧里撐著讓自己不要睡覺,但只要凌晨四點一到,她就會準時昏迷,然后再度回到那個夢中。
“更可怕的是,那個東西,那個我不知道是不是‘鬼’的東西……”陳枕猛喝了一口熱拿鐵,把最后半杯一口氣喝干,才抑制住身體涌現出的寒意。
她開口,聲音不自覺地壓低:“它好像,正在一點一點靠近我。”
一開始只是半個腦袋,然后是一個腦袋,然后是與墻壁垂直。
它在那里以那個姿態停留了半個月,當陳枕以為它不會繼續動的時候,它慢慢又探出了身子。
濃郁的黑色從過道蔓延出來,陳枕不應該看得清它的,畢竟純粹的黑,怎么能用眼睛看見呢。
但她“看”到了。
它從脖子往下的地方,一層又一層壘著,就像一座腫瘤堆成的小山,又像是蠕動的卵,里面藏著什么想要孵化而出的蠕蟲。
陳枕不應該聞到味道,但她“聞”到了,那個東西身上混雜著惡意、興奮、扭曲又痛苦的味道。
現在,那個東西已經走到了她腳底的方向。
按照之前它冒出頭的速度,走到這里理應需要半年的時光,但它只用了三個月。
陳枕不禁在心里冒出一個疑問:那么,它從腳底走到我的頭邊,需要多久呢?
坐在陳枕對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放下了手機,反手蓋在了桌面上。
聽到這里,對方不吝夸贊:“到這種時候還能保持理智,了不起!”
陳枕好懸才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深深懷疑自己受到了某種電信詐騙。
她為什么會和對面那個人坐在一起聊自己的撞鬼經歷,其實故事也很簡單。
當陳枕在路邊看見一張小卡片,正常情況下,她會撿起來扔進垃圾桶里。
但是當那張白紙黑字的卡牌上寫著“婚喪嫁娶算吉辰,驅鬼辟邪祛霉運”時,就像每一個病急亂投醫的人一樣,陳枕毫不猶豫的翻過背面,打開微信掃描二維碼,發送了好友申請。
萬一呢?萬一正好碰上個高人了呢?
她這樣想著,她連寺廟門口算命老爺爺的胡謅都耐心付費聽完了,她覺得沒有什么能再讓她質疑自己的智商了。
而且對方至少從微信上看起來還挺專業:微信名叫有無相生,頭像是水墨太極圖,一添加上就發了一張價目表過來,回復得很慢,說話惜字如金,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做不做得成她這單生意。
這番清冷的姿態,對比那些格外熱情拉人算命的中老年,高人的可信度多添了一份。
不過陳枕還是留了個心眼的,她拒絕了全程在網上交易,強烈要求要和對方面談。
在對方收取了666塊的定金后,二人約在了陳枕公司樓下的咖啡店。
這里離家夠遠,人潮密集,附近還有個公安局,算是短時間內,陳枕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
剛坐下沒多久,對面座椅被人拉開坐下。
年輕的男人頂著一頭金燦燦的,像被狗啃過的黃毛,笑得陽光燦爛:“嗨!”
陳枕面無表情:“不好意思,這個位置有人了。”
男人錯愕的舉起手機查看了一下,又看了下桌面的金屬立牌:“外4桌,沒錯啊,你是陳小姐對吧?”
陳枕慢慢坐直了身體:“難道你就是……”
“對,沒錯。”對方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我就是‘有無相生’。”
陳枕倒吸一口涼氣,心底最壞的那個預感在此刻成為了現實——
自在寺廟門口算了十余次命之后,陳枕覺得,自己的智商又落入了新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