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在墨色竹林中四處逃竄,覓一時機,集中全力向高空一躍。
一林放過一林攔。跳出竹林,躍入無窮無盡,無邊無際的黑幕。高清肅穆的黑夜以沉默藐視自視睿智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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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早已不在,徒留上下起伏的纖細竹枝。
人的底限很低。也許正是因為它的低矮,人的爆發往往在一刻達到巔峰。仁愛寬厚的君主因使者的一句話撕裂百年和議書,揮師百萬,直搗挑釁者的老巢。殺它個片甲不留,滅它個尸橫遍野。懦弱無能的丈夫因家人的慘死,沖破膽怯的厚墻,追兇數載,直刺殺人者的心胸。捅它個血濺三尺,捥它個血肉四濺。
每個人都有底限。蠱是人,是人,就有底限。
從自己出場,兩人神態各異。
一個滿眼迷茫。通過自己多年獵殺的經驗,那是對局勢的恐慌與無措,絕無半點對死亡的畏懼。無懼死亡,也就是無懼自己這個死神。
一個目光遠眺。平靜的視線輕巧越過自己這個主角,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不對,她根本就不屑于看自己。
江湖人傳:自己弒殺,熱愛滾燙的鮮血與冰冷的尸體。世人總愛對他人指指點點,自擬好為人師的圣人給他人隨意貼標簽。世人無聊,自己懶得理會。
針對自己的身份——殺手,他沒有偏袒的感情。他更習慣把它稱為一種職業。兒時師父教誨他要驅蟲,少時師父教導他要活命,現在自己教育自己要存在。兒時,少時那是師父強加給他的世界,他只是一具行走的尸體。尸體是涼的,僵硬的,不屬于人聲鼎沸的人間,那么就是不存在。二十幾年的硬撐,自己終于有了自己的名字——蠱。存在的世界向自己敞開。
人一旦獲得渴望的東西,就會變得自私自利起來。不愿與他人分享它,不愿它離自己而去。
自己這一生一無所求,唯有存在。
存在就是他的底限。在他人看來,存在一詞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東西。人站在地上,面朝四方,就是存在。他人沒有經歷蠱的人生,自然不知兒時的惘然,少時的麻木,以及現在重獲新生的喜悅。
自己的底限是存在,若它被挑戰或被毀滅,那么…………
手中的白瓷酒杯驟然碎裂,鮮紅的血滴在白瓷邊沿流淌。
皎潔的月光比剛才暗淡了幾分。黑夜越來越濃,攀爬上竹枝,攀爬上布衣,攀爬上它英俊的側臉。
懸掛血滴的右手松開,破碎的白瓷片從空中滑落,閃映著慘白的光。
右手移至腰畔,懸掛在腰畔的圓形白鼓發出沉重的三聲,如悶雷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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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白瓷片躺在枯干的落葉層上。
鼓聲的停止,落葉層發出咻咻的嘈雜聲響,無數支腿與枯葉碰觸摩擦。
頃刻,泛著白光的瓷片淹沒于爬行的汪洋中。
人影渙散,徒留靜止不動的纖細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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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弱無骨的竹枝是彈性十足的皮帶,兩人是靈敏快捷的彈珠。輕巧雙腿借助竹枝彎力,從一枝頭躍至一枝頭。
跳躍在林中的兩個身影疾掠,兩旁的黑色竹林要被拉扯成墨色色塊。
離兩人幾丈遠的后方竹林無風自動。
少年躍至空中,衣袂在夜風的吹拂中獵獵作響。他似一只游魚,在空中靈活翻身,眼角瞥見晃動的竹林——他已追趕到距離自己幾米遠的地方。
少女沒有翻身觀察。
改不了的事,知道沒用。改的了的事,知道干嗎。
蠱字門生給她設下一個完美的圈套。
完美既要求十全十美,無一點缺陷。
自己進樓開始,直到此時,總共出現了三個阻攔者。若自己此時嗝屁,完美的圈套就會如美麗的冰蓮花般,片片碎裂,墜落地表,化為濁水,滲入地下,消失無蹤。
沒有那一個策劃者會在蓮花將綻放時,親手毀滅冰蓮花。
既然明白自己性命暫存,那后方的追兵就是一個空有皮囊的戲子罷了,不值得理會。她沒有選擇觀察后方敵情。相反,她在等待一個拐點。
黑色鋪展在竹林上空。兩人仍在跳躍,后方的追逐仍在猛沖。
氣氛緊張凝固到了極點,兩人的神經緊繃至了極點,暗處的等待煩躁到了極點。
一點水滴匯集到湖面,會激起團團漣漪。
所有的極點匯集到一起,會激起等待者的爆發,兩人期待的拐點,暗處的突襲,氣氛的大震蕩。
一團湛藍氣團在飛躍的兩人前方毫無征兆地出現,毫無由來地膨脹。
隨著一聲狠厲的笛聲,氣團毫不猶豫地爆炸,湛藍氣流毫不遲疑地向兩人襲來。
后面有緊追的爬蟲大軍,前方是受辱反攻的湛藍蝶群。
少年向左望去,皎潔的月亮懸掛在墨色上空,兩個黑影如小山一般屹立在月亮下方。
后蟲,前蝶,兩個身影。
真相昭然若揭。
后面窮追不舍的毒蟲大軍是身穿麻衣者的蟲,前面的蝶群自然是蠱蝶的。
后有追,前有攔,左有阻,獨留一面。設宴主人請客小酌一番,豈有不進之理。
當紅衣少女縱身一躍,踏上右方土地時,他自然而然地追隨少女而去。
足尖觸碰地面,漆黑的四周亮起明亮的燈籠。
微微泛黃的燈光揮灑在他的臉上,讓他有一種似夢非夢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被下藥了。
身體像破了洞的沙袋一樣,全身氣力在飛快流失。
撲通一聲,少年倒在枯葉鋪成的地面上。
身體似石像般倒在地上,但精神像澄澈的湖水一樣清明。
不是因為少年身體強健,亦不是因為藥效不充足,而是身體僵硬,精神飽滿是周圍這些人想要的結果。
他們這些人想殺的是少女,自己無緣無故地硬闖進來,打亂了他們原來的計劃。
半路沖出的蛇會被依循道路軌道的馬車木輪碾壓得粉身碎骨,闖入獅群的獵豹會被主人撕咬得一渣不剩,無知的飛蟲在看似平靜的水面上追逐嬉戲會被水面下的青蛙一舌結束生命。
自己入局已久,能活到現在,不在于自己的幸運與逃竄,而是他們被自己這只硬闖進來的小蟲所激怒,腦海中有了更有趣的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