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詞難通
周班主將戲服放回我的手中,目光炯炯地盯著我,“江櫻,”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你念一段《牡丹亭》的游園驚夢來我聽聽……”
我的心猛地一沉。《牡丹亭》?游園驚夢?我雖然在現代看過一些戲曲表演,但都是走馬觀花,哪里記得住具體的唱段?更何況還是這文縐縐的古代戲文。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周班主,我……”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從身后的吳師傅手里接過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我。“不用唱,念一段念白即可。”
我接過冊子,翻開一看,密密麻麻的繁體字映入眼簾,如同天書一般。我努力辨認著,磕磕絆絆地讀了起來:“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
才念了第一句,我就感覺自己舌頭打結。這些詞句雖然優美,但對我來說卻如同外語一般陌生。我努力回憶著在現代看過的戲曲表演,模仿著演員的語氣和節奏,繼續往下念:“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沒有底氣。我感覺周班主銳利的目光像兩把刀子一樣,在我身上來回掃視。我的手心開始冒汗,冊子也變得濕漉漉的。
“停!”周班主突然出聲打斷了我的朗讀。他眉頭緊鎖,眼神中充滿了失望,“江櫻,你這是在念戲文,還是在念經?”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臉頰火辣辣的。一旁的柳兒和翠兒則掩嘴偷笑,她們的眼神中充滿了幸災樂禍。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周班主,我……我有些緊張。”
周班主嘆了口氣,似乎也意識到我的窘迫。“我知道你初來乍到,對我們的戲文不熟悉。這樣吧,我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你好好準備一下,半個時辰后,我們再來一遍。”
我如蒙大赦,連忙接過冊子,退到后臺。吳師傅遞給我一杯茶,安慰道:“別緊張,慢慢來。”
我接過茶杯,機械地喝了一口,卻絲毫感覺不到茶水的溫度。我的腦子里一片混亂,那些繁體字像一群小蝌蚪一樣,在我眼前游來游去。我努力讓自己集中注意力,一個字一個字地去理解戲詞的意思,可越看越糊涂。“這‘沒揣菱花,偷人半面’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我低聲喃喃自語。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嚇了一跳,猛地回頭,看到吳師傅慈祥的面容。
“丫頭,別著急,”他溫和地說,“我看你眉頭緊鎖,可是戲詞難住了你?”
我點點頭,把手中的冊子遞給他,指著“沒揣菱花,偷人半面”這一句,問道:“吳師傅,這句我實在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啊?”
吳師傅接過冊子,笑了笑,“這句啊,是說女子對著鏡子梳妝打扮,卻沒有把菱花鏡完全打開,只露出半張臉,像是偷偷地照鏡子,也像是怕被人看見自己的美麗。”他頓了頓,又解釋道,“‘偷’字在這里,并非真的偷竊,而是指一種嬌羞、含蓄的情態。”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指著另一句問道:“那這‘裊晴絲吹來閑庭院’呢?這‘裊晴絲’又是什么東西?”
吳師傅耐心地解釋道:“‘裊晴絲’指的是春日里溫暖的陽光,‘閑庭院’指的是安靜的花園。整句的意思就是,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安靜的花園。”他接著說,“古代戲文里啊,經常用這種比喻、象征的手法,你得多琢磨琢磨,才能體會其中的意境。”
我努力消化著吳師傅的講解,感覺稍微理解了一些,但要真正記住并流暢地念出來,還是覺得很困難。我拿著冊子,一遍遍地默念著,卻總是在關鍵的地方卡殼。
“丫頭,別死記硬背,”吳師傅看出了我的窘迫,提醒道,“你得理解每一句詞的意思,然后用自己的情感去表達。你想想,這杜麗娘當時是什么樣的心情?她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把自己代入進去,就能更好地理解和演繹這個角色了。”
我再次嘗試著去理解杜麗娘的心情,想象著自己在那個時代,在一個封閉的庭院里,渴望自由和愛情的復雜情感。我閉上眼睛,深呼吸,努力讓自己融入到那個情境中。
可半個時辰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依然感覺自己沒有完全掌握這些戲詞。我焦躁地翻看著冊子,手心里的汗越來越多。
我隱約聽到旁邊傳來柳兒和翠兒竊竊私語的聲音,雖然聽不清她們在說什么,但我知道她們肯定又在嘲笑我。我咬了咬嘴唇,心里更加緊張了。
突然,我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辦法。在現代的時候,我經常用編故事的方法來記憶一些復雜的知識點。我可以把每一句戲詞都編成一個小故事,這樣或許更容易記住。
我立刻開始嘗試這個方法,把“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想象成一個穿著絲綢衣服的仙女在花園里跳舞的場景,把“沒揣菱花,偷人半面”想象成一個害羞的女孩偷偷照鏡子的場景……
這個方法確實有效,我感覺自己記憶的速度加快了不少。可是,這個過程很耗費時間,我還沒來得及把所有的戲詞都編成故事,就聽到外面傳來周班主的聲音:“江櫻,準備好了嗎?”
我心一緊,抬起頭,看到其他演員已經化好妝,穿著戲服,站在一旁,小聲議論著。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懷疑和不屑,我甚至聽到有人小聲說:“這丫頭肯定不行……”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吳師傅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低聲說道:“別緊張,盡力就好。”
我點點頭,拿著冊子,緩緩地走上舞臺……“周班主……”我開口說道。
“周班主……”我開口說道,聲音微微顫抖,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擂鼓。“我…我還沒準備好。”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我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像針一樣刺著我的皮膚。柳兒和翠兒站在一旁,掩嘴偷笑,她們眼中的嘲諷毫不掩飾。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控制住顫抖的雙手。
“還沒準備好?”周班主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煩,“其他人早就準備好了,就你一個人拖拖拉拉,你到底行不行?”
我咬著嘴唇,低下頭,不敢直視周班主嚴厲的目光。我心里很清楚,如果這次不能順利登臺,我在戲班的日子就更難過了。柳兒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更加變本加厲地刁難我。
“我…我可以用自己的方法試一下嗎?”我鼓起勇氣,小聲說道。
周班主皺了皺眉,“什么方法?”
我深吸一口氣,解釋道:“我把每句戲詞都編成了一個小故事,這樣更容易記住。”我簡要地將“裊晴絲吹來閑庭院”的絲綢仙女和“沒揣菱花,偷人半面”的害羞女孩的例子講給他聽。
周班主聽完后,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道:“你還有多少沒記住?”
我粗略地翻了翻手中的冊子,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還有三分之一。”
周班主嘆了口氣,“這樣吧,我再給你一刻鐘的時間,如果還不能記住,你就不用上臺了。”
我心中一緊,一刻鐘!這怎么可能!我連忙點頭,拿著冊子,走到角落里,開始瘋狂地記憶剩下的戲詞。
這時,柳兒扭著腰走了過來,假惺惺地關心道:“江櫻,你還好嗎?我看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我幫你?”
我警惕地看著她,知道她沒安好心。“不用了,謝謝。”
柳兒并沒有離開,反而湊到我耳邊,低聲說道:“我看你剛才跟周班主說的那個方法根本不行,太浪費時間了。我告訴你一個秘訣,‘沒揣菱花,偷人半面’這句,其實是說女子偷了別人的半張臉……”
我愣了一下,差點就相信了她的鬼話。還好我及時想起了吳師傅的解釋,才沒有被她誤導。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用你教我。”
柳兒碰了個釘子,悻悻地走開了。
我繼續埋頭苦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感覺自己的大腦快要爆炸了。我努力回憶著自己編的小故事,將它們與戲詞聯系起來,一遍遍地默念著。
一刻鐘的時間很快就到了,周班主走了過來,“江櫻,怎么樣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感覺自己記住了大部分的戲詞,但還不夠熟練,有些地方還是會卡殼。我深吸一口氣,開始背誦起來。
一開始還算順利,但背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卡住了,怎么也想不起來下一句是什么。我緊張得手心冒汗,大腦一片空白。
周班主失望地搖了搖頭,“江櫻,看來你還是沒記住。既然這樣……”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冊子上,“把你的冊子給我。”
冷汗順著我的鬢角滑落,滴在戲服上,暈染出一小片深色。周班主失望的眼神像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刮著我的自尊。“看來你還是沒記住。”他搖了搖頭,伸出手,“既然這樣……把你的冊子給我。”
我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指尖幾乎要嵌入冊子的封皮。我不想放棄,真的不想。我花了那么多時間,絞盡腦汁地理解那些佶屈聱牙的詞句,編造了一個又一個滑稽可笑的小故事,才勉強記住了這些戲詞。如果現在放棄,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周班主,”我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說道,“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求您了!”我的聲音哽咽,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一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周班主看著我,眼神里閃過一絲猶豫。他嘆了口氣,“江櫻,我知道你很努力,但是戲班的規矩不能破。戲詞都背不下來,怎么上臺表演?你這不是耽誤大家的時間嗎?”
我緊緊地攥著冊子,指甲深深地陷進肉里,幾乎感覺不到疼痛。我明白周班主的難處,戲班要按時開演,不能因為我一個人而耽誤整個演出。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我…我可以再試一次,”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就一次,如果我還是背不下來,我…我自動退出戲班。”說出“退出”兩個字的時候,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一陣尖銳的疼痛蔓延開來。我熱愛這個舞臺,即使只是個小小的學徒,我也希望能在這里展現自己的才華。
周班主看著我,眼神復雜。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江櫻,不是我不給你機會,而是時間真的不允許了。你看看,其他人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你一個人。你這樣,讓大家怎么看你?”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我不想哭,可是委屈和不甘心像潮水一樣涌上來,將我淹沒。我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可是肩膀還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周班主伸手想要拿走我手中的冊子,我下意識地躲開了。我不想讓他拿走,這是我最后的希望,即使是微弱的,我也要緊緊抓住。
就在這時,一個溫和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周班主,要不就再給江櫻一次機會吧。我看她這幾天也挺努力的。”我抬起頭,看到吳師傅站在一旁,手里拿著我表演要用的道具——一把精致的折扇。
周班主看向吳師傅,眉頭緊鎖。“老吳,你也知道戲班的規矩……”
吳師傅笑了笑,走到我面前,將折扇遞給我。“江櫻,這是你今天要用到的折扇,你看看,熟悉一下。”他并沒有再勸說周班主,而是把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
我接過折扇,指尖觸碰到扇骨上光滑的觸感,心里稍微平靜了一些。我打開折扇,輕輕地扇動了幾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撲鼻而來。
“周班主……”吳師傅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意味深長,“你看,江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