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隨香驚天動地的哭喊聲,蘇清塵一頭撞了進來。
還在外面就聽見隨香那丫頭哭得快死過去了,蘇清塵一顆心都沉到了底——難道小妹真的不好了?
蘇清塵跌跌撞撞一進門,就看見華大隔著幾步站在一邊,隨香伏在小榻邊,正在哀嚎。而徐大夫一臉嫌棄,甚至還把隨香往邊上推了推。
蘇清塵三步并作兩步,飛快上前,還不忘給徐大夫行禮:“徐大夫,小妹如何了?”
徐大夫往邊上讓了讓,好讓蘇清塵看清傷勢:“無妨,就是骨折了?!?/p>
“可,可這骨頭都這樣了,怎會無妨?”
“我是說性命無妨,這骨頭,是有些棘手的。”
……
敢情你們大夫眼里,不會死都不是大事是嗎?
蘇清塵已經無暇吐槽,只是呆呆地坐在小榻邊,想摸摸小妹的臉,握一握小妹的手。可手伸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怕她疼。
蘇清塵看著蘇小莫露出的手臂,又看了看這時不時有人進出的醫館大廳,小心翼翼地開口:“大夫,小妹如今適合挪動嗎?安置在這里,似有不妥……”
“你們想把她挪回家去,就請便吧。注意不要碰到她的傷處就好,右手最好也暫時不要碰?!?/p>
隨香趕緊去馬車上翻出來一件小小的披風,給蘇小莫潦草地蓋上了。
蘇清塵起身,彎腰抱起蘇小莫,一刻不停地往馬車上走去。
身后,華大還在拜托徐大夫:“煩請大夫跟我們一起回府里一趟。”
徐大夫還沒忘華大之前威脅他的事,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老夫自然要去。你不必守著我,蘇府的路,我比你熟!”
華大被懟,也不好發作,黑著一張臉跟在馬車后面,也回了蘇府。
采薇和趁燭還在鋪子里,想必是還沒收到消息,蘇府沒幾個人,有些空蕩。
蘇清塵把蘇小莫抱下馬車,飛快進了院門,幾大步就扯到西廂房,格外小心地將人放在了臥榻上。
徐大夫還沒趕來,蘇小莫也還沒醒。
隨香急得打轉:“公子,現在怎么辦?。俊?/p>
“等?!?/p>
華大沒有進內院,就在外院等著,也不知道他是在等大夫,還是在等別的什么人。
果然,比徐大夫來得更快的,是那個一直跟著他的侍衛。
“查出來了?”
“香料有問題。”
“透露給蘇清塵,然后不用管了?!?/p>
侍衛頷首,站在了一邊。
“站著干什么?去暮色報信啊。”
侍衛快步離開,就好似沒有出現過。
徐大夫背著碩大的藥箱,急沖沖趕來了。
華大行禮:“大夫,里面請?!?/p>
西廂房里,氣氛緊張,連隨香都只是默默流淚,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徐大夫手持銀針,穩穩落下。
蘇小莫悠悠轉醒,一醒過來,就被左臂的傷處疼得齜牙咧嘴:“嘶,好痛……”
“姑娘!”
“小妹!”
“小丫頭,醒過來了?!?/p>
蘇小莫右手撐在榻上,企圖起身。
蘇清塵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扶了起來靠坐著:“你別動!”
蘇小莫看了看自己左臂,血肉模糊,還來不及清洗。
“徐老頭,你好歹給我把傷口擦洗一下啊,我,嘶,我看不到情況啊?!?/p>
隨香趕緊去廚房要熱水,腳剛邁出西廂房,就遇到華大拎著一壺熱水,端著盆子,拿著新的毛巾進來了。
華大把東西放在床頭,又退出了屏風外。
自己一個外男,哪怕蘇小莫年紀再小,待在她閨房始終是不合適的。
隨香爬上臥榻,拿著浸濕的毛巾細細擦拭血跡,生怕碰到那刺穿出來的骨頭。
整整用了小半個時辰,水都換了好多盆,才把已經干涸的血污擦拭干凈。蘇小莫臉上浸出冷汗,隨香也是滿頭大汗。
徐大夫攤手指著蘇小莫的傷處:“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丫頭你怎么想?”
“我……這情況我都不敢想?!碧K小莫疼得說話都斷斷續續的。
“之前還說,女子傷病少,這不,讓你趕上了。”
“徐老頭,說點有用的。”
“這個情況,我處理不了?!?/p>
華大在外面接話:“那就去京城,找太醫!他們總能處理?!?/p>
“太醫……太醫敢動刀子嗎?”
“動刀子?”幾人異口同聲,“怎么動刀子?”
“大概,大概就是,用刀子剖開手臂,避開血管和肌肉……把斷骨拔回去,把碎骨清理出來,然后,植入東西,固定好骨頭,再把外面剖開的皮肉縫起來……”
徐大夫一臉震驚:“蘇丫頭,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
那必然是沒有的,就算在蘇小莫前世的21世紀,斷骨再接,也差不多還是這個辦法。
徐大夫沉默了,也許是在思考有沒有別的辦法,也許是在思考蘇小莫所說方案的可行性。
蘇清塵被嚇到了,聲音都有些不穩:“小妹,只有這個辦法了嗎?”
華大也沒有作聲。
蘇小莫閉了閉眼:“若是有,我又怎么會說這個辦法呢?”
徐大夫開口:“剖開的時候,你要保持清醒嗎?”
“徐老頭,你是什么魔鬼?我要是保持清醒,我疼都能疼死!”
“那有什么辦法讓你昏迷?”
“普通昏迷是不夠的,痛感太強的話,我會醒來不說,身體也承受不了的?!?/p>
“那……”
“這里有麻沸散嗎?”
“丫頭你知道麻沸散的配方?”
“老頭你不知道麻沸散的配方?”
“早已失傳,我如何得知?”
“那完了,天要亡我……”
“那你這個辦法,就是行不通嘛!”
“我疼得腦子不太清醒了,你再讓我想想……”
“不著急,我讓廚房熬了參湯,你先喝點兒,提提氣?!?/p>
“怎么可能不著急?要是感染,我可就沒了!”
“感染?”
“呃,就是,就是,發高熱,引起的并發癥,嗯……”
“那,那現在……”
“等等,老頭,草烏,大草烏有嗎?”
徐大夫點頭如搗蒜:“這個有!”
“抹成細末,混著酒精。沒有麻沸散,那就將就使吧!”
內心:感謝前世表哥那碎嘴子,給自己普及過古人沒有麻醉是怎么接骨的,雖然他是為了宣揚中醫的博大精深,但是好歹算是救了如今自己的一條狗命啊。
“酒精?”
“不是,徐老頭,你這個語氣,是什么意思?沒有酒的嗎?”
“酒?有的有的,這個肯定有。你要米酒還是果酒?”
“發酵酒?我能說,我都不想要嗎?嘶,我要高度酒,度數越高越好,白酒?燒酒?有嗎?”
……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蘇小莫閉了閉眼,難道我真的要折在騎馬一事上?我不服??!
不行,我不能嘎在現在,飛花樓里的小姐姐們,還沒有獲得自由,自己能做的事還沒有做!
死腦子,你快想啊,還有什么辦法,快想啊。
哎,自己前世刷短視頻,看到過有人用古法做蒸餾酒!
復刻了它!
蘇小莫立馬安排,壘灶,鑄酒甄,準備原材料……
等等!原材料發酵需要時間,自己等不了了……
蘇清塵還在等著蘇小莫下一步的安排,就突然看到她如同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都委頓了下去:“小妹……”
“來不及了,哥哥,來不及了……”
蘇清塵急出汗來:“怎么就來不及了,怎么了?”
“需要的時間太久了……酒還釀出來,我的斷骨就會跟皮肉長在一起,到時候再用那個方案,會更麻煩,成功率也會更低……”
天殺的,自己八歲的身體,正是發育的時候,新陳代謝太快了,趕不上的。
“那,那要不,就用米酒試試看呢?多用一些,也許有效呢?”
“就算有效,執刀之人哪里找?”
屏風外的華大開口:“軍營里找!軍醫擅長外傷,也更清楚血管和你說的那個什么肌肉的位置?!?/p>
蘇小莫眼睛又亮了起來:“那植入的不銹鋼板……糊涂了,沒有鋼板……哎,還是死局……”
蘇小莫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沒想到華大又開口了:“我沒聽說過不銹鋼,但你說出來這個名字,不銹,意思是不是要找一個又硬又不會生銹的東西?”
蘇清塵立馬反應過來:“赤銅!”
這玩意兒,蘇小莫沒有聽過,不知道是何物:“是紅銅嗎?硬度高嗎?不容易生銹或者腐壞嗎?容易熔化嗎?”
“硬度高的,不會生銹。但是,小妹你問它是否容易熔化,是……”
“需要一塊赤銅板貼合著我的骨頭。但是為了它不移位,需要同樣的材料熔化成汁把它焊在骨頭上……”
隨香一聽,嚇哭了。
蘇清塵也低下了頭,如果麻醉不到位,這樣的操作,小妹能不能承受得起?自己一個男兒,光是聽,都覺得后背被冷汗打濕,小妹那么小一個姑娘……
華大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蘇小姐,你能承受得住嗎?”
蘇小莫一咬牙:“大不了疼暈過去!暈了更適合動手,不是嗎?”
“好,那一切都交給我吧,原本也是我未曾保護好你?!?/p>
蘇清塵醞釀了半天,決定先堵住華大的嘴:“華兄,小妹此事,還請你不要對外提及。她畢竟是個女兒家,閨房讓外男頻頻踏足,傳出去不好……”
“蘇公子,你放心。”
華大轉身出去了。
事情都已經確切安排下去了,蘇小莫也不再硬撐,一泄氣,又昏睡了過去。
采薇和趁燭趕回來時,蘇清塵還在仔細給蘇小莫擦著額間細密的汗。
蘇清塵甚至沒有看她們一眼,就吩咐下去:“采薇,讓人去京城告知父親此事。趁燭,你向來細心,你來照顧姑娘。我出去一趟。”
蘇清塵出了西廂房,直奔自己的房間,阿正正在那里等著他。
“公子,從銀朱老師那里,我拿到了那天她們用的茶葉和調的香粉。拿去給徐大夫瞧過了,是香粉?!?/p>
“小籬落……你去套車,去問問飛花樓管事的婆子,必須給一個交代!”
蘇清塵很快回到西廂房,默默守著蘇小莫,等她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