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酒足飯飽,就連蘇錦屏和趁燭都喝了點。
回去的路上,蘇清塵還在絮絮叨叨說著蘇小莫今天不該在樓里念那樣的詞。
蘇小莫卻無所謂,她知道自家哥哥在意的是唱詞本身,才不是什么地點不合適,于是壓根兒沒有接話。
放榜之后,一連幾天,蘇清塵都沒有得閑,同窗們,當地的大小官員們,絡繹不絕地前來拜賀,前院角落的南書房,門檻都感覺矮下去了一截。
蘇小莫也沒閑著,因為花媽媽已經送來了第一批要來自己店鋪打工的姑娘。
真是姑娘,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姐姐,不愿意教導新人,想出來看一看外面的天地廣闊。
其實來的人也不多,一只手就能數過來,其中,就有籬落。
花媽媽將人送到暮色時,言如玉也在。
她悄悄拉了蘇小莫的袖子:“小莫妹妹,你真要用她們嗎?”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嗎?”
“若是那些貴婦知道,你的產品出自她們手里,勢必會影響你的生意的!”
“那就影響吧。若是貴婦們容不下她們,不買我家東西就是,我不缺那仨瓜兩棗。再說了,我就不信,她們真能不用我家的東西。”
言如玉一臉促狹:“我就喜歡你自信滿滿的樣子。”
“言姐姐,你介意她們到我鋪子里嗎?”
“我介意啥啊?當初我和離,不還是麻煩了她們幫忙背了鍋嘛。我還沒來得及謝她們呢。”
“那好啊。若是將來我把這個鋪子交給你,你也一定會善待她們的。”
“嗯?!”
蘇小莫已經去迎那幾個姑娘了。
“籬落姐姐,你跟她們相熟一些,還勞煩你幫忙介紹一下吧。”
“那我就先開個頭吧,姐妹們跟著一個一個來。我呢,在樓里是調香的,對各種香料比較熟悉。你鋪子里也做香膏,我覺得我能行。”
“我叫……”
采薇在一旁聽著,趁燭在一旁記著。
聽完后,蘇小莫才發言:“你們給我做工,也是要簽勞務合同的,額,也就是用人契書。契書里呢,有個保密內容和競業條款。具體地說,保密就是,在我這里學到的手藝,工藝,你們不能對任何人泄露一星半點。而競業條款呢,就是,若是你們不愿意在我這里做工了,三年內,不能進入我這個鋪子所屬的行業,不能從事相關的工作。當然,競業條款里,也會帶有相應的補償。你們能接受嗎?”
“能的,能的!”
“你們剛出來,應該也沒有地方住。鋪子后院呢,有幾間閑置的空房子,你們自己拾掇拾掇,住進去吧,那就是你們的宿舍了。可能會有點擠,沒辦法哈,畢竟要留一間房做作坊,一間房做廚房,一間房做茅廁。你們四個人,兩人一間,行嗎?”
“這個不算什么,我們剛被賣到樓里的時候,十來個人擠一間屋子也能住的。”
“那行,廚房食材,店里負責采買,你們的生活用品,店里只負責基本的東西,其他有需要的自己解決。可以嗎?”
采薇欲言又止。
“你們的工作呢,就是盡快學會制作店里的東西,脂粉類的,注意配方里的材料和用量,不會損傷身體。但是負責月事帶的兩個人,長期藥水浸泡,可能會有些傷手,你們能接受嗎?”
“這個自然沒問題。”
角落里的沒有被安排工作的那位姑娘小聲問道:“那東家,她們三個都有崗位了,我做什么?”
“你先別急,你的事,后面會安排的。鋪子呢,每六天會休息一天,你們也是。平日里,若沒有單子,你們也可以自己安排時間,出去逛也行,但是要跟掌柜說明,做好記錄,也要注意安全。”
“嗯,知道了。”
“哦,還有,最重要的。工錢我發的不多,每月一兩銀子,十五月圓日發放。丑話說在前頭,若是你們工作失誤,導致原材料浪費,我是會扣錢的。”
“哈哈哈哈,這個沒關系,工錢這么多,就算扣點兒也能接受。”
“若是你們攢夠了銀錢,想要出去住,或者不做了回飛花樓,都可以。也是需要跟掌柜的說一聲。要走的話,提前一個月告訴我們就行。”
“我們知道了。”
“那行,沒別的了。愿意的,過來簽合同吧,我們先簽一年的。對了,那位姐姐,你的工作嘛,先跟籬落姐姐一起制脂粉膏子吧,等我這個季度的新品上了以后,看情況再做調整。”
“哦,還有,言姐姐,店里所有產品的制作過程,你都要跟一遍,盡快全部掌握下來。能行嗎?”
“給我半個月,我一定行!”
一切都安排妥當以后,采薇把蘇小莫拉到一邊:“你這個投入是不是太大了一點?”
“是挺花錢的,我都有點心疼了。但是沒辦法啊,她們出來,身無分文,總要生活嘛。我不想她們跟著我,過得緊巴巴的。若是只有自由,生活卻艱難,那自由也沒太大意思了。你覺得呢,采薇姨姨?”
“話是這樣沒錯啦。那你讓如玉學那些干什么?你要把鋪子交給她嗎?”
“嗯,等她們都能獨立上手了,我才能安心去京城啊。”
采薇若有所思,沒有再問。
隨香帶著姑娘們去安置了,趁燭扯著蘇錦屏過來了。
“姑娘,那她呢?”
“瓶子啊,過來我這里一個多月了,你想沒想過,要做什么?”
蘇錦屏抬頭看著蘇小莫:“我要跟著姐姐!”
“你跟著我,也要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啊。怎么能只圍著我打轉呢?”
“我……我……”
蘇錦屏突然瞥見蘇小莫至今未愈的手臂,福至心靈:“姐姐,我可以學醫嗎?”
“學醫很苦的哦,還要先識字的。”
“我不怕苦!”
眼見著蘇小莫周圍的人,每一個都能幫上她,只有自己,什么也不會,天天吃干飯,蘇錦屏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瓶子,我只認識徐老頭這一個大夫。你若是跟他學,我們去京城以后,你就要一個人留在這里了……”
“那……我不想離開姐姐。”
“傻姑娘,我們都要長大的呀,肯定還是會分開的。你也會有你自己的人生啊。”
“我不要!隨香趁燭呢,她們就可以一直跟著你!”
“隨香還不一定呢,說不準啥時候就定了親嫁了人的。”
趁燭再次表態:“我不嫁人,我就跟著姑娘!”
蘇錦屏馬上附和:“我也是!”
“說什么傻話。你將來要不要嫁人,都是你的自由。你又沒有賣身為奴,我自然也不想束縛了你。”
“不是束縛,姐姐不是。姐姐,你嫌我是個累贅嗎?”
“看你急的,都說胡話了。我只是想要你找到自己想走的路,想做的事而已。你別胡思亂想了。”
門外,華大幽幽開口:“想學醫啊,京城里我認識幾個大夫,你要學嗎?”
“要!我學!”
華大又開始逗她:“就算在京城學醫,你也不能時刻跟著你蘇姐姐的哦。”
“只要離姐姐近,我可以的!”
“那等去了京城,我幫你安排,你們等我消息就是。”
“多謝華公子!”說著,蘇錦屏竟然屈膝要跪,華大一個健步上前,托住了她的手臂,將人拉了起來。
卻不想蘇錦屏竟然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用力甩開了華大的手,躲到了蘇小莫背后。
華大很無語:“你連人都不敢觸碰,就這還學醫呢?!”
“我,我可以只給姐姐一個人治病!”
“謝謝你咒我啊,我沒病,我好著呢。”
華大哈哈大笑,此事也就這么說定了。
晚間,蘇小莫跟蘇清塵大致說了一下,十一月底或是十二月初,就可以去京城了。
蘇清塵研墨寫信不提。
蘇小莫回到西廂房里,支開了隨香和趁燭,單獨留下了蘇錦屏,斟酌了一下用詞,最后還是問了出來:“瓶子,你怕與人接觸,到底是經歷了些什么?”
蘇錦屏沒有說話。
蘇小莫很有耐心,繼續問:“之前看你身上的傷,我大致能猜到。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會懼怕女子?成年女子。”
蘇錦屏低了低頭,還是沒有說話。
蘇小莫只好自己接:“那時在飛花樓里賣你的,是你父親?”
“是,也不是。”
“這是個什么意思?”
“我原先,跟著我娘,住在外祖家,四歲之前,從來沒有見過我爹。外祖家里人口多,光是他嫡親的孫子,就有四五個。像我這種沒爹的野種,自然是從小就被他們欺負的。他們打我,罵我,不讓我吃東西,也沒有暖和的衣裳穿。我娘總是視而不見,她還告訴我說,能活著就行,打也打不壞什么,罵也罵不掉什么的。就這么熬到了四歲。那天,我娘突然跟我說,要帶我去找我爹。然后她就偷了外祖的幾兩銀子,連夜帶我跑了。”
這,還真是個不好評價的母親啊。
“那后來呢?”
“后來,我們就住進了那個男人的家里。我娘說,他是我爹。我不知道真假,但是為了能好好活著,我也叫他爹。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偏偏我娘又懷了個孩子……”
什么情況,有了新的寶寶,不是更有利于這娘倆站穩腳跟嗎?聽著,卻有種不好的預感是怎么回事啊?果然,蘇錦屏說:“那個當時還沒出生的嬰兒,就是我噩夢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