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第二天,蘇錦屏就在蘇小莫的小書房里,看到了她行云流水的字跡。
《南鄉(xiāng)子·詠秋楓》
藥香覆酒香,杜仲絲兒情意長。翻幾縷小時月光,泛黃。木枯霜重是琳瑯。
更深夜露涼,高燭搖搖染紅妝。借三分清蓮盛唐,蘇芳。莫使楓葉愁斷腸。
蘇錦屏識字不多,只能看出來這里面有蘇小莫的名字,其他的,就再也看不懂了。
可是她熟悉蘇小莫常寫的字體,流暢肆意,是沒有人能寫出來的意趣。
在蘇府呆了這么久,蘇錦屏深知隨香不靠譜,她頂多只是比自己多認得幾個字,文墨的事,那是一竅不通的。
于是蘇錦屏就拿著這紙,去找了趁燭:“趁燭姐姐,你看蘇姐姐寫的這是什么意思?”
趁燭看了半天,也只看出來里面藏了蘇小莫的名字,這算賬管家的腦子,也不太適合研究詩詞啊。
趁燭只好告訴蘇錦屏:“大概是說姑娘很喜歡秋天的楓樹?”
蘇錦屏不解,指著西廂房外面的那棵梧桐樹:“姐姐不是喜歡梧桐樹嗎?不然公子怎么會讓人特意從渝州移栽了過來?”
“那我,也不清楚。”
趁燭暗暗記下內容,等著蘇清塵考完了再去問問他。
結果蘇清塵考了九天回來,先是家宴,后是同窗間的席面,最后還有顧家姐弟倆的安排,也是一刻都沒閑下來。
飛花樓的地字號包房里,蘇清塵還在詢問顧乾的打算:“顧兄可還是在書院?”
顧乾沒作聲,顧坤先回答了:“可不是嘛,天天在書院里浪費時間瞎混著呢。我爹也是,咱一個武將之家,竟然還指望他去考個狀元,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蘇小莫哈哈大笑:“顧姐姐,明兒我就去顧伯父跟前告你的狀,說你編排他。”
“你這壞丫頭,告狀我也不怕,我當著他面兒也是這么說的,就他老頑固,死活聽不進去。”
蘇小莫用手肘拐了拐顧乾:“那你呢?還真就那么聽話,打算一直在書院混著?”
顧乾眼睛一亮,又飛快黯淡下去:“我拗不過我爹……”
蘇小莫撇嘴:“就你那點兒出息。你拿出你顧前不顧后的氣勢來啊。”
“小莫妹妹,你又笑話我!”
等蘇清塵終于清閑了一點,趁燭終于找到機會了。
現(xiàn)在的趁燭,早就不用跟著蘇清塵學識字練字了,但有學識方面的問題了,還是會習慣性去問蘇清塵。
這晚,趁燭就拿著自己默寫下來的詞,去了蘇清塵的小書房。
“公子,這個我看不懂,你能幫我看看嗎?”
蘇清塵接過,看了又看,得出一個跟趁燭差不多的結論:“看來小妹很喜歡紅楓啊,明兒我讓人在她門前多種些就是了。”
可等蘇小莫告知這個世間還有一個跟她相同來歷的人,且此人名叫杜夜楓時,蘇清塵總感覺哪里不對勁,但就是沒想起來。
朝廷放榜之日,也是蘇小莫鋪子上新之日。
這次,上新的是一個系列的金石頭面,一共也只有七套。系列名稱,單字一個“士”。七套頭面,各有特色,仔細看,能看出來適合佩戴者的年齡差距。有閨中女兒的,有剛出嫁為人妻的,有當家主母的,還有老太君的。但是風格還是比較統(tǒng)一,簡潔大氣,工藝雖然精細但是也不繁復,正是適合世家大族的東西。跟頭面配套的,還有相應的發(fā)髻樣式。
天曉得,這個系列差點讓隨香禿頭!
同時,暮色宣告,從此以后每個季度上新的,都是原有產品新出的系列,偶爾也會有驚喜。
混跡商場的人,敏銳感覺到,這個鋪子的東家,就是在響應放榜的事。以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蹭了一手好熱度。
蘇家派去看榜的人遲遲未歸,蘇清塵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了,要親自去看看。
蘇小莫坐鎮(zhèn)鋪子,一把拉住了他:“哥哥就不怕被人榜下捉婿?”
“小妹就那么篤定我能中?”
“我從不懷疑哥哥三元及第的能力,且等著吧。”
果然。沒等多久,阿正就跌跌撞撞奔了進來。
滿臉洋溢著歡喜,就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中了中了,公子一甲頭名!是頭名!”
蘇清塵一口氣還沒松下來,肩膀上就結結實實挨了蘇小莫一下:“看吧,我就知道,哥哥瞎擔心啦,要有自信!”
蘇清塵笑著點頭,自己確實太不穩(wěn)重了。
兄妹倆趕緊回家,此時蘇添選也已經從公署回來了,正在跟蘇夫人商量著要準備些什么謝師禮。
蘇小莫撞了撞蘇清塵:“哥哥,一甲進士,咱可是先翰林后中書,宰相根苗啦。”
不知道為啥,蘇清塵總覺得“宰相根苗”幾個字,語氣怪怪的。
蘇清塵也不介意:“那小妹就沒給我準備什么恭賀之禮?”
“哎呀,等你明年殿試欽點了狀元再說吧,不急不急。”
蘇清塵摸著蘇小莫圓圓的腦袋:“你就摳門兒吧你。”
因為還沒殿試,也就不宜大肆慶賀,簡單擺了個謝師宴,這事兒就算過了。
太子那邊傳來消息,問蘇清塵是先進朝堂還是繼續(xù)準備殿試,蘇清塵自然是要繼續(xù)考的。
休沐時,全家都在的時間里,父女幾個,偶爾也會坐在亭子里喝茶閑話。
蘇小莫特意讓人定制了一套茶具,整了個潮汕泡茶法。
蘇家父子都覺得新奇,漸漸也喜歡上了這種沒有茶沫茶粉的喝法。
閑話中,蘇添選問起,對于明年的殿試,蘇清塵有沒有預想過題目。
蘇清塵坦言道:“院里夫子并沒有預測過,太學始終離天子太近了,押題就有泄題的可能。”
蘇小莫不以為然:“考來考去,也無非就是那些東西。”
蘇清塵啞然失笑:“小妹連圣賢書都不讀,倒是知道考題了。”
“你們秋闈春闈的,說是考什么《四書》《五經》,其實出的題目,全都與題目里本身出現(xiàn)的章節(jié)詞句沒啥關系。只是說,你們需要知道,《四書》《五經》那些內容里,能引申出來什么,然后你們再引經據(jù)典回答出自己的觀點,有理有據(jù)嘛。爹爹,我說得對嗎?”
蘇添選笑道:“大差不差,是這個意思。”
“那就是咯。哥哥你看,引申出來的真正題目,只有那些,說到底都是治國之策。細分一點,軍事分攻守布局,招兵買馬,糧草保障這些。民生分賦稅,賑災,土地這些。人事上就是選拔,錄用這些。萬變不離其宗啊。”
蘇添選點頭:“說得也沒毛病。那莫兒覺得,這次,圣上會著重考什么?”
“賦稅和人事選拔。”
蘇清塵:“為何如此篤定?”
“爹爹搞賦稅改革,朝堂上的官員們可不怎么待見,百姓卻是樂見其成。爹爹搞得聲勢浩大,如今已經在全國推行了。天子行事,自不會解釋,但也需要有人點出來他為國為民的用心。嗯,或許,也需要有人看出來這背后的弊端或者缺陷。且,如今太平無戰(zhàn)事,不會考文官們軍事理論,那就必然還要問人事選拔,我總覺得圣上要為太子殿下多留下點什么。”
蘇清塵也笑起來:“還好小妹是女子,不能參加科舉,不然我只怕都拿不到這一甲頭名咯。”
蘇小莫打著哈哈就糊弄了過去。
其實有點奇怪,殿試是武皇開創(chuàng)的,這個時代就已經有了,那是不是說明,跟武皇相對應的人,也該出現(xiàn)了?
總不會是太子吧,他可是個男子啊。
算了,這種大事,自己還是別想了,能力不夠,想也白費。
白駒過隙,時間飛快,蘇小莫十歲這年,蘇清塵果然被欽點了狀元,刷新了自家父親的記錄。
考題竟完全被蘇小莫瞎貓碰到死耗子給猜中了,真的就是賦稅改革的題。
蘇清塵打馬游街時,蘇小莫沒有去看,據(jù)隨香說,那場面,人山人海,鑼鼓喧天,姑娘們扔的手絹和鮮花,都快把蘇清塵淹沒了。
蘇小莫就促狹地笑:“意氣風發(fā)的少年狀元,還有一副好氣囊。哥哥以后出門,可更要保護好自己咯。”
十五歲的蘇清塵,已經束起了長發(fā),本來干凈利落地出門,回到家時頭發(fā)有些凌亂,衣衫略微不整,頗有些狼狽不說,一進院子就聽見蘇小莫在說自己壞話,氣得走上前就把她的雙丫髻給揉散了。
于是披頭散發(fā)的蘇小莫滿院子到處找隨香。
不知道隨香又躲到哪里去了,聽說她那老家的遠方表親又寄來了書信,多半是躲在哪里想家落淚呢。
此時尚且年幼的蘇小莫,根本沒有意識到,已經及笄的少女心里,也許有了不一樣的心思。
這一年,太子殿下選妃了。
富麗堂皇的宮殿里,天子在苦口婆心,太子在據(jù)理力爭。
“皇兒,你就非要讓蘇家那小丫頭入宮?”
“父皇,兒臣確有此念。”
“你應該知道,歷來奇人,從未出生在皇家!”
“蘇小莫沒有出生皇家。”
“那你還要她入皇家?!她確有過人之處,可是她的想法,不可能撼動這自古以來就有的秩序和根深蒂固的思想!若是給了她權勢,貿然推行什么改革,于國于民,不是發(fā)展進步,是災難,是禍患!”
“父皇未免太看不起兒臣。父皇可以考量一個賦稅改革考量五年之久,兒臣難道就是貿然行事之人?”
“可你想要她做太子妃,絕無可能!”
“父皇,你這又是為何?”
“盡管她的出身背景,確是太子妃的合適人選。可,你的太子妃,將來是要做皇后,給你生嫡子的!”
“那又如何?不是很好嗎?”
“她若為后,你此生就沒有嫡子了。有記載的奇人,從未有子嗣留世傳承,她難道能例外嗎?”
太子有些猶豫了,試探性問:“父皇,那她將來做我的妃嬪呢,總可以吧?”
“那朕問你,她若為寵妃,以她的出身背景,又注定無嗣,你要誰做皇后才能鎮(zhèn)得住她才能保得下她?”
“父皇,兒臣剛剛就已經想好了,兵部侍郎家的女兒,是她至交好友,總不會太為難她……”
“天真!你立兵權在手的顧侍郎的女兒為后,一旦生下嫡子,就是無盡的禍患!”
“那就讓他沒有兵權!”太子眼中的狠厲一閃而過。
“皇兒,你為蘇家小姐的事,荒唐太多次了!朕讓你跟著蘇添選學習民生,你倒好,直接跑去了渝州。如今又要為她,再三頂撞于朕!”
“兒臣心意已決,還望父皇成全!”
“好好好……你,你很好,是個君主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