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我什么？不會勸我進宮吧？”
“看來你心里也清楚啊?！?/p>
“好小子，果然賊心不死。不是，他讓皇后來勸一個注定要跟自己爭寵的人進宮，他咋想的？”
“天子之心，怎是你我可以揣度的？”顧坤搖了搖頭。
“那顧姐姐你呢，你咋想的，你想要我進宮嗎？”
“說實在的，無論站在你我任何一個人的立場，我都不希望你進宮。于我而言，你進宮，華曌會讓你我打擂臺，進而牽制住我們的家族；于你而言，宮中的富貴你并不是難以企及，但是宮里的生活你應該會望風而逃。只是……”
“只是什么？”蘇小莫有些好奇，明明顧姐姐如此明白自己，又怎會突然來了一個轉折。
“只是，萬一你心儀華曌呢？”
蘇小莫大驚失色：“??？我若是心儀他，我還做出這千萬般的姿態作甚？矯揉造作，欲拒還迎，抬高自己嗎？”
“那倒也是，你從來也不是那樣的人?！?/p>
“就是咯，我要真是心儀誰，我向來都是打直球的。”蘇小莫就突然想起自己前世，到死都沒能親口對杜夜楓說一句“我愛你”，一瞬間也沒有了話。
“小莫妹妹，為了讓華曌歇了這心思，你還是要早日定親得好?！?/p>
蘇小莫苦笑：“這一時間，我去哪里找合適的人?。俊?/p>
其實心里是有一個再合適不過的人選的，但是不知道這是否是自己一廂情愿。
顧乾往桌子上努力靠了靠，想要多刷一點存在感，卻被兩人無情忽視掉。
無奈，他只好自己開口：“我啊，小莫妹妹，我這么大個人，一直都在邊上??！”
蘇小莫看了一眼顧乾，沒有說話。
顧坤抬手，一巴掌拍在了顧乾腦袋上：“你都快二十歲的人了，說話做事還是不會多想一想！如今我做了皇后，來勸小莫進宮不成，轉過頭她要是跟你定了親，你要圣上怎么想？再說了，你有什么本事能跟圣上搶人？一家子，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你都不管不顧嗎？”
顧乾還是不服氣：“那圣上未必就這么小心眼?！?/p>
“這種事，你敢賭嗎？”顧坤盯著顧乾，一字一頓問。
“我……那現在怎么辦嘛！”顧乾瞬間灰敗了下來。
蘇小莫也不知道怎么辦，只能生硬岔開話題：“涼拌唄。對了，顧姐姐，你出宮來，回家了不曾，見過顧伯父和伯母了嗎？”
“不曾。我出宮就直奔了飛花樓，圣上也沒說我可以回家看看……”
話音未落，一直守在外間門邊的內侍躬身進來，行了禮，提醒道：“皇后娘娘，該回宮了?！?/p>
顧坤起身，拍了拍蘇小莫的肩膀：“妹妹還是早做打算吧，本宮先回去了?！?/p>
聽著顧坤開始自稱“本宮”，蘇小莫也立馬起來，福身相送：“恭送皇后?！?/p>
等里里外外的人都散去，蘇小莫看著這空蕩蕩的包房，嘆了一口氣。
真的想不到辦法啊，這個點兒，沒人敢跟圣上硬剛搶人的。自己找任何人定親，都會害了別人，已經沒有別的路了。
蘇小莫心中煩躁得緊，讓人送來了一壺熱酒。
酒壺快要見底的時刻，蘇小莫亂七八糟的思緒里，一直在閃回著關于杜夜楓的種種。
哈，自己果然還是對他賊心不死，到現在都還在念著他啊。
記得他在出租車上，一把摟住因慣性而往前躥的自己，那時候的他，胸膛寬闊溫暖，雙臂勁瘦有力。
記得他半夜從軍校偷跑出來，只為了將自己擁在懷里安睡，一天只能休息三四個小時。那時候的他，溫柔又守禮。
可前世的事，漸漸遠去，這一世的他，逐漸清晰了起來。
春日里，他帶著在京郊采來的野花，精心搭配，包扎成一束，讓無暇出去踏青的蘇小莫，也感受到外面昂揚的春意。他帶著三月空氣里的馨香，歡飲鼓舞地告訴自己：“小莫，我學會騎馬了。師傅家的馬，終于被我馴服啦！”語氣里，滿是少年風發的意氣。
夏天時，他帶著城門口剛出鍋的燒餅，站在鋪子門口等著自己。一看到自己下車，就獻寶似得把燒餅遞過來：“小莫，你快嘗嘗，新鮮的燒餅，還熱乎呢?！蹦莿偺统鰜頍灥囊陆笙拢乜诒粻C得通紅，他也渾不在意。
秋季到來，陰雨的天氣，他像只失去了家園的小狗，垂頭喪氣地蹲坐在鋪子門邊，委屈巴巴看著自己：“小莫，我被師傅罰了，這個月沒有發我那十文錢的生活補貼……”他全身傷痕累累，都是習武時留下的印記。可那精瘦的身板上，突起的肌肉卻一直在訴說著他的努力。蘇小莫記得自己給他上藥時，還不爭氣地斯哈了兩聲。
冬日清寒，他懷里揣著熱騰騰的栗子，送到蘇小莫面前：“小莫，我記得你最喜歡吃板栗，我在路上給你剝了些出來，你快吃啊，趁還熱著。”他還說，他已經能跟師傅打成平手了，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打贏師傅順利出師啦。
蘇小莫也好高興啊，為他，也為自己。
重來一世，沒有了前世的束縛和羈絆，杜夜楓的愛意，帶著少年的熱烈和青澀，滿滿的，蘇小莫全都感知到了。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沒有前世的那些阻礙，也還有這一世避不開的皇權壓迫。
蘇小莫把壺里的殘酒盡數倒進嘴里，然后就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看見了杜夜楓。
他嘴唇一翕一張，好像在說什么。
“小莫，小莫，蘇小莫！怎么喝這么多??？”杜夜楓輕輕晃動眼前的小人兒，這人卻一直睜著迷蒙的眼看著自己笑。
“嘿嘿，杜夜楓，你來啦……”
杜夜楓耐心回答：“嗯，我去鋪子里找你，你沒在。姐姐們說你今兒一直在府里，沒去鋪子?？晌业礁希瑔栠^門房，他說你來了飛花樓，我這才過來的?！?/p>
蘇小莫豎起手指，封住了杜夜楓的嘴：“噓。我知道。我這就叫，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嘿嘿嘿，我剛想到你，你就出現了?！?/p>
“小莫，皇帝召你進宮問話的事，我才聽說。一聽說我就趕過來了。你，你是不是不想進宮才喝這么多的？”
“進宮？誰想進宮了？宮外自由自在不好嗎？那皇宮，狗都不進！”
杜夜楓伸手捂住蘇小莫的嘴：“你少說兩句吧！”
“我才不是為狗華曌喝酒的呢。我是為我自己啊，我沒有路可以走了……”
“這是怎么了？怎么就沒有路走了？實在不行，我陪你走一條新的路，好不好？”杜夜楓甚至語氣都帶著點哄的意思。
“拿，紙筆來……”蘇小莫還沉浸在自己無路可走的絕望中。
門外飛花樓的人，很快拿來了紙筆，連墨都是研好的。
蘇小莫蘸了蘸筆：“喲，還真是漆煙墨啊，呵，飛花樓東家有什么了不起，這墨我也會做！”
說完就落了筆。一手流暢的字，帶著一絲的肆意與不羈，寫成了一闋詞：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深秋。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寫完后，就抖抖嗖嗖拿起那紙，腳步飄浮地走到門前，把紙往人懷里一塞：“去，拿去給小爺譜個曲子，小爺我要聽！”
杜夜楓又把人扶回桌前坐下，苦笑出聲：“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小莫，我們還是少年，路總會有的?！?/p>
蘇小莫好似沒有聽見，又拿起了筆，再次寫下：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寫完還毫無形象地打了個沖鼻的酒嗝。
蘇小莫又拿起那紙，在杜夜楓眼前晃：“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杜夜楓失笑：“能！你都飲成這樣了，現在還能說不能嗎？”
“那，還能再來一杯嗎？”
杜夜楓伸手就給蘇小莫倒了一杯溫水：“來，一杯就一杯，再不能多了啊?！?/p>
蘇小莫接過，一飲而盡：“飛花樓東家果然奸商，這不是我釀的酒！他兌了多少水?。浚 ?/p>
嘟嘟囔囔罵了半天東家，蘇小莫突然反應過來杜夜楓先前說的話：“你陪我，走一條新的路？真的？”
“自然是真的。在這里，也只有我倆可以互相依靠了啊。”
“那你愿意跟我定親嗎？怕不怕狗華曌找你麻煩？”
杜夜楓又來捂蘇小莫的嘴：“我自然是怕的。但是能同你站在一起，似乎也就沒那么怕了。”
蘇小莫清醒了一瞬間：“杜夜楓，你喜歡我嗎？”
“喜歡。前世就喜歡，這一世依然。我喜歡你的才華，喜歡你的肆意，喜歡你的熱心和善良。我，杜夜楓，一直喜歡蘇小莫啊?！?/p>
“你騙人！那你為什么要跟我分手，你為什么跟別人結了婚？”蘇小莫已經帶了哭腔。
杜夜楓將人抱在了懷里：“你還說我，你不也重新找了對象嗎？”
蘇小莫似乎有點理虧，哭腔也沒了，反而抬起頭對著杜夜楓笑：“那扯平了，以后誰也不許翻舊賬。嗝。”
杜夜楓摸摸蘇小莫的頭：“好，以后，我們誰也不翻舊賬。”
平靜的語氣下，杜夜楓莫名有些高興，因為蘇小莫說，我們，以后。
似乎有些急于確認，杜夜楓還搖了搖蘇小莫：“小莫，我明天就去府上提親，好不好？”
“別，別搖了，要吐了……噦……”
杜夜楓到最后也沒聽到蘇小莫的回答。
等蘇小莫吐完，飛花樓的花媽媽過來了。
“哎喲，蘇小公子，怎么喝這么多？那我這，你的詞已經譜好曲子了，你這還聽不聽的啊？”
蘇小莫拍著桌子搖搖晃晃站起身：“聽！但是曲子得拿來我看看。”
花媽媽笑著上前：“帶著呢，本來也是想讓你看看是否滿意的。”
蘇小莫搖了搖腦袋，想把思緒搖清晰一些：“這是，要用笛子吹奏的？”
“公子好眼力，確實是打算用笛子的?！?/p>
“樓里誰會吹笛子？”
“自然是綠綺?！?/p>
“哦，這個綠綺也會吹笛子……你把她的琴搬過來，我彈琴，她吹笛，還有個姐姐負責唱，哈哈哈，豈不美哉！”
貴賓樓里的客人，本來就可以隨時召喚小姐姐們，何況這人還是蘇小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