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綺她們幾個都圍上來:“怎么說?”
“姑娘身子弱,現在又早產。公子信里說,太醫下了診斷,以后恐怕都不能再生育了。”
鋪子里安靜了一瞬,綠綺出言開導眾人:“小莫已經有了小世子,以后沒孩子就沒孩子吧。”
言如玉默默點頭:“也是。小莫妹妹事情也多,懷孕本來也辛苦,以后不能生,也許是好事呢。孩子也不用多,你們看,我也只有宥謙一個啊,就挺滿足的。”
采薇嘆了一口氣:“小世子的身體,也很不好。許是先天不足,出生后就沒哭,皮膚泛著青紫,吃兩口奶就累得不行,要睡幾個時辰才能緩過來……”
鋪子里徹底安靜了。
言如玉就最害怕這種氣氛了,想了半天終于開口打破沉默:“我們又不懂醫術,能怎么辦?要是瓶子那個小姑娘在,我們還能放心些。”
采薇點點頭:“姑娘應該早就有給她去信。按照她對姑娘的上心程度,姑娘生產,她必定會趕回來的。如今雖然早產,只怕她也快到了。好了,我們擔心也沒用,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才是正經。”
“那隨香的事呢?到底怎么處理,得給個大致方向啊。”
“先看著吧,公子現下應該收到信了。等公子回了信,我們就有辦法了。”
京城里,蘇清塵看著手里信件的內容,半天都沒有松開緊皺的眉頭。
小妹早產,身體受損,全家都在擔憂。這隨香又出了事,杜夜楓也沒回京,實在是多事之秋。
思來想去,蘇清塵終于打定了主意,提筆寫了回信。
信的篇幅不長,內容也簡略,看顧著隨香,銀錢大夫什么都可以幫忙,但是家事不能摻和,也萬萬不能讓蘇小莫知道此事平白擔心。
蘇清塵不知道,就是自己這封信,切碎了隨香唯一求生的路,將人徹底打向死亡。
至于杜夜楓嘛,具體怎么處理,還是要看圣上的意思,蘇清塵沒敢輕舉妄動。
恰好,這天早朝后,華曌把蘇清塵留了下來。
“蘇愛卿,關于邊城旱災一事,你如何看?”
“回陛下,眼下馬上就要入秋了,若是真有旱災,想必也快要爆發。只是朝堂眾人都反對太早撥糧,以防付辛仁之事重演……”
“所以呢,你的想法是?”
“回陛下,微臣覺得其他大人的話不無道理。”
“那可是蘇愛卿的妹夫啊,蘇愛卿,你不幫襯一把?”
蘇清塵神色一凜:“回陛下,朝堂之事,乃天下民生之計,跟親情沒有關系。”
華曌笑起來:“也是,畢竟你這個妹夫,甚至還是因為不愿承認你那個外甥而被貶出京的,也難怪你會對他心存怨懟。”
蘇清塵恭敬行禮:“微臣不敢。”
華曌揮手:“罷了,你退下吧。得空,去看看小莫。家人的陪伴,總能讓她安心些。”
蘇清塵退出御書房不久,華曌的旨意就傳到了中書省:撥糧,救災。具體數額和糧銀相關事宜,由戶部司郎中言若云統籌負責。邊城那邊,賑災收糧,由顧乾負責。
因為自己本來就在中書省任職,對圣上的旨意從來都是最早知曉。蘇清塵看著這草擬的圣旨,又結合了剛才圣上說的話,暗自下了決心。
蘇小莫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又餓又疼,終于驚醒了過來。
燭光搖曳,落盞正靠在床邊小榻上打瞌睡。
“落盞……”
“姑娘,姑娘你醒了?餓了吧,我去給你端粥來。”
落盞轉身出去,很快就端來了一碗白粥。
蘇小莫看著這清湯寡水,一聲長嘆:“我懷念我親愛的辣子雞啊!”
簡單喝了兩口粥水,蘇小莫搖搖頭,把碗推開了:“孩子呢?抱來我看看。”
落盞有些猶豫:“奶娘喂了奶,小世子現下已經睡著了。明日再看吧。”
蘇小莫沒注意落盞的神色,反而笑起來:“睡著了也可以看啊。難道我還能吵醒他?哎,什么小世子?”
“昨日你生下小世子,宮里就傳來了旨意,說你享公主待遇,雖是郡主,但同郡王一般,子孫可承襲,那自然就是小世子啦。”
蘇小莫點點頭,不甚在意:“把孩子抱來吧。”
落盞猶猶豫豫的,還是出了門。
奶娘帶著世子,就住在隔壁偏房,落盞很快就帶了人進來。
蘇家父母聽說蘇小莫醒了,也從廂房過來了。
蘇小莫看著奶娘懷里的孩子,一顆心沉到了底。
這孩子皮膚青紫,呼吸微弱,加上剛出生不久,還是一副皺皺巴巴的樣子,看著甚是可怖。
蘇小莫抬頭問向爹娘:“太醫怎么說?”
蘇添選半天沒完成措辭,沒有回答。
蘇夫人卻知道這事瞞不了,只好坦誠相告:“莫兒,不要太擔心。太醫說孩子胎里就弱,現下是看著不太好。但是小心養著,肯定沒事的。”
“小心養著?是說,平日里說話做事的聲音都要很小,且將來他甚至不能多走動,是嗎?”
“是這個意思。”
“太醫說了可有法子根治嗎?”
蘇家夫妻都沉默了。
蘇小莫嘆了一口氣:“我知道,這病治不好。先心,在這個時代,太難了……”
蘇夫人趕緊勸慰:“莫兒,好好養著,總能好的。”
蘇小莫苦笑,好是好不了了,但是這孩子,能陪一時算一時吧。
“爹爹,邊城那邊,可有消息?”
蘇添選搖頭:“杜夜楓暫時沒有書信但是圣上已經下旨,讓言若云賑災了。”
“言若云?”
蘇夫人幫忙解釋:“就是言如玉的哥哥啊,你沒見過。這孩子踏實,也上進,你爹爹很賞識他呢。”
“哦……”蘇小莫有些疲憊,不再說話,又躺下睡了過去。
兩天后,蘇小莫已經能下地略微走動,終于收到了杜夜楓的來信。
信里說了邊城的災情,這些蘇小莫都已經知道了,于是也沒在意。
又過了幾天,蘇錦屏回來了。
她緊趕慢趕,原本預計肯定能在蘇小莫生產前到達的,現在卻還是沒趕上。
蘇錦屏只覺得,人算不如天算。
兩人敘了會兒舊,蘇錦屏替蘇小莫把了脈,也同太醫們一樣的意見,覺得休養一段時間就好,沒有大礙。
然后,蘇小莫讓奶娘抱來了孩子。
蘇錦屏的臉色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你先把脈看看。”
蘇錦屏摸完脈象,更嚴肅了。
“這孩子,應該是胎里帶來的毛病。姐姐,我學藝不精,只怕是……”
“我知道。孩子這病,叫做先天性心臟病。大概是心臟發育不良,導致血脈也不太通,所以皮膚青紫。供血供氧都跟不上,也就弱了些。”
“姐姐確實聰明,你不懂醫術都能知道。那姐姐你……”
“我不會治。若是會,也不必請了太醫之后還要勞煩你了。”
“這算什么勞煩?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姐姐你放心,就算傾盡我一生之力,我也會照顧好這個孩子的!”
蘇小莫笑著,拍拍蘇錦屏的手:“對你,我總是放心的。”
“那姓杜的呢?姐姐生孩子這么大的事,他怎么沒回來?”
“邊城干旱,他作為那邊的官員,自然是要以百姓為重的。”
“哼,不過是無能又無心罷了。姐姐你可別再替他分辯!”
“我也不是為他。算了,這事兒也不重要,反正他總會回來的。到時候你再罵他,我讓他好好受著,好不好?”
蘇錦屏就笑起來:“姐姐果然還是偏心我的,嘻嘻。”
渝州城里,自從上次收到蘇清塵的回信,采薇和言如玉已經花了幾百兩銀子了。
可姐兒的病,還是沒有治好。白天行了針,高熱退去,姐兒能簡單吃點奶水,也能安穩睡個一時半刻。可一到了晚上,高熱卷土重來,辦法用盡也退不了。如此反復,已是有了一二十天。
隨香自己,本來也在哺乳期,被郝篤天天打罵也沒顧得上自己,加上姐兒的病情反復,整個人都有些精神恍惚,身體也迅速垮了下去。
采薇等人,看著隨香一點點萎靡,全都心疼不已。第一次,她們懷疑起了蘇清塵處事的能力。
“你家公子這個辦法,我看是一點都沒用!隨香現在都沒有個人形了,哪里還是當初教我制胭脂時愛笑愛鬧的樣子?!”
采薇低頭,沒有說話,心里也有些不相信蘇清塵的法子。
綠綺也說:“就是,這樣拖著,我瞅著,姐兒快熬不下去了。姐兒要是有個好歹,隨香只怕是要瘋。”
很少說話的玄素補充了細節:“昨兒我看姐兒就不太好。全身疼,不讓碰,哭著哭著還吐……”
銀朱抓著籬落的手:“那能怎么辦?要不,我們幫隨香逃了吧?”
籬落看著銀朱:“逃?如何逃?她那個婆母,生怕她跑掉,時時刻刻都跟著。這是把隨香當成了搖錢樹啊,我們就成了冤大頭!”
采薇嘆氣:“逃不了的。要是我們出了手,就是強搶人婦,還慫恿人私逃。若是他們告官,隨香和我們,全都跑不了。”
“要是小莫出面就好了。她是郡主,就說接走隨香,去了京城,那誰還管得了?”
“公子說了,這事兒不能讓姑娘知道。眼下小世子身體虛弱,一眾太醫都治不好,姑娘自己也是焦頭爛額,哪里顧得上?”
眾女子深深嘆氣,怎么遇到事情,就這么無能為力啊。
醫館里,姐兒大口大口吐著奶。隨香的心,也跟著碎了。
怎么辦,現在已經吃不下東西。自己那么卑微,忍辱偷生,就只想救回女兒,為什么啊,為什么……
晚間,隨香抱著姐兒安歇。郝篤依然酒氣熏天,大半夜才進門。
一進門,就拉著隨香,想要親近。
隨香憂心姐兒,配合不了一點,每次郝篤一湊近,她就下意識地避開了。
郝篤一肚子邪火沒處發,看著隨香這樣子就來氣,伸手就甩了她一巴掌。
“爺給你臉了是吧?給了你錢,讓你去救這個小東西,你一點不服好啊,一點不對爺感恩戴德啊!爺今天就讓你出不了門,看你怎么救這個死丫頭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