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婉婉,悠悠揚揚,燭火通明的皇宮,掩藏著多少悲歡離合,明槍暗箭。一臺戲演罷,另一臺戲登場,誰是看客,誰是戲中人。
麟德殿外,一隊一隊的羽林騎整齊劃一,身著黑色鎧甲,左手扶刀,腳下鏗鏘有力,看似機警地巡衛著宮廷。
他們的首領,中郎將魏然,此刻正站在麟德殿內,皇帝身旁,護衛天子。
聽聞魏然曾是安遠縣捕快,一次剿滅山匪的活動,百人中力取賊人首級,太后娘娘將其提拔,成了歷朝最年輕的中郎將。
那人唇紅齒白,一副儒雅書生模樣,怎么看都不像力拔山兮的主。
隨著諸臣敬酒畢后,殿外裊裊婀娜游移進一批新的舞姬,細碎的步伐,曼妙的舞姿,白衫甩動間,似筆走游龍繪丹青。
裴寧看得起勁,心中暗暗品評,嗯,這隊比上一隊跳得好啊。
抬眼間,裴寧無意中瞟到喬婕妤似乎神色有異,凄楚,悲愴,蒼白的面容如泣如訴,癡癡地望著下面。
這舞,這么感人嗎?我怎么沒瞧出來?我這么缺藝術細胞嗎?
裴寧詫異,扭著脖子左瞧右瞧,卻并未瞧出什么異常。
倒是瞧著堂中最下方的位置,坐著一對男女。男的面如冠玉,女的眼如朗星。男的目光緊緊盯著面前跳舞的舞姬,女的與裴寧雙目對望,會心一笑。
那雙眼含情,眼波流轉間,竟看得裴寧心中泛起絲絲漣漪。
他們便是沈未尋、沈未染兩兄妹。
沈老將軍兩年前戰死沙場,太后娘娘感念沈家功業,一直對兩兄妹不薄,不僅封了沈未尋上將軍的官職,還給了兄妹倆封地,享朝廷俸祿。
裴寧暗自嘆氣,夢中看不清的身影,該是便有他們兄妹二人吧。
夢中之人,青梅竹馬,到底是物是人非。
這個空檔,瞧著沈未染悄悄朝裴寧使了眼色,似乎想約裴寧殿外相聚。
裴寧會意,心神一怔,嗯?這是要約我偷情?想想趕緊故作鎮定地輕輕點了點頭。
妙音堂,距麟德殿不過只一墻之隔,卻要繞過兩座假山,一座湖心亭。
裴寧只身趕到時,遠遠便見一襲翠綠羅衫于寒風中挺立,俏麗得似乎連角檐柱上厚重的紅色也生動靈活起來,原就是芙蓉不及美人,榮華勝春日。
沈家小姑娘沈未染,原本也曾身披鎧甲,跟著哥哥隨父出征。一把弓箭矢無虛發,有文人說她的箭術可稱得上是:仰手接飛猱,夜暗草驚風。
只是在沈老將軍走后,沈未染不知怎地,竟轉而學起醫來。
北風驟起,裴寧瑟縮著身子,趕忙加快腳下的步伐,迎了上去。
“怎么也不多穿些,近來可好?”裴寧關切地問,言語有些生澀。
裴寧天然地喜歡這個姑娘,想來是原主的影響。她會不自覺地將沈未染帶入到夢中的場景,她們原本,是那樣好的朋友。
沈未染笑靨如花地接道:“不冷,當下的生活也算富足安樂,阿寧姐姐莫要為我們擔心?!?/p>
“倒是姐姐。”沈未染話鋒一轉,眉頭微皺,嚴肅道:“身子可好了?可有查出是誰在下毒害你?我偷偷讓人送的解藥,你可按時吃了?”
字字珠璣,切切砸在裴寧心頭,潑天的大禮包啊……
“下下下,下毒害我?”裴寧大腦宕機,嘴瓢成了復讀機。
嗚嗚嗚,誰吃得這么飽沒事找抽呢?我滴個老天爺呀,我可怎么活呀,嗚嗚嗚,我想回家,我要去上學,我想念三食堂的胡蘿卜牛肉餡餅。
裴寧泫然欲泣,一張臉慘白地欲哭無淚。
“怎得姐姐好像不記得此事,你到底有沒有吃我的藥!”沈未染語調急急,滿是擔憂急切,說著就拽起裴寧的手腕,搭上了脈。
須臾,沈未染瞳孔驟然放大,詫異地看著裴寧,手下又摸了良久,疑惑地喃喃自語:“姐姐這脈象,怎會全無中毒的跡象,難道我當時診錯了?你這半年,可還看過其他大夫?”
裴寧心下恍然,想著也許是和自己穿越有關,而原本的裴寧,已經死了。
看著面前眉頭緊鎖的沈未染,裴寧適時收回手腕,想著如何應對才能不露破綻。
“呵呵呵,前些日子和皇帝打架,腦子磕了,不記得了。”
裴寧畏畏縮縮,扭著身子左瞧右瞧想給自己找個地方坐,好像自己顯得很忙就能不尷尬似的。
“姐姐腦子摔壞了,單就這一件事不記得了?”沈未染一雙眼睛狐疑探尋,嘴角似有似無地輕笑。
瞅瞅,瞅瞅,這還是剛才那個善解人意溫柔可人的小貓咪,喵喵喵喵喵嘛!這簡直是尖酸刻薄咄咄逼人的無良后媽呀!
裴寧心中大囧,耳根子都發熱了,大聲道:“都不記得了!”理不直氣也不壯。
沈未染未再繼續追究,只見她前移一步,眼中不知看著何處,似是回望過往,悠悠道:“罷了,不記得也好,哥哥總盼望我們能回到從前的樣子,我們都知道,回不去了?!?/p>
發生了什么?姜照如此,你也如此。
裴寧想出聲安慰,卻不知話從何說起。
“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傊視僮屓藴蕚鋷赘卑采淼乃?,找機會給姐姐送來。”沈未染回身說道,方才的沉重似乎也在說話人的調整下煙消云散。
沈未染輕輕拉起裴寧的手,似有不舍,含笑道:“姐姐,萬望珍重?!?/p>
“珍重,安好?!?/p>
裴寧默默走在回麟德殿的路上,暗暗思量,她現在感覺自己一直處于狀況外,可這副身子原本的主人,她在漩渦中心。
沈未染說,她之前中的毒是一種慢性毒藥,千機散。此藥毒發時,腸穿肚爛,和斷腸草的癥狀一模一樣。故中毒者,常會被誤認為是中了斷腸草的毒,而中毒者生前接觸的東西卻無斷腸草之毒,所以查起兇手來,頗為困難。
一場精心設計蓄謀已久的謀殺,是誰?要殺裴寧。
難道是裴鶴的對家,不滿裴家在后宮一家獨大?不對啊,不合理啊。
所以,她剛穿過來的那晚,姜照的推搡根本就不會導致裴寧的死亡,而是裴寧的身子本就陳珂日久中毒已深!
還有,裴寧從半年前就不看太醫了,難道,她知道有人在下毒!她本身就愿意去死!
姜照,太后,喬婕妤,是誰?要殺裴寧。
刁民,老娘不怕!老娘要斗到底!老娘要找出殺害裴寧的兇手!
裴寧想得入神,沒留神背后忽然一股香風襲來,轉而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帶著騰空而起,嚇得裴寧本能飆出一句臟話。
待裴寧反應過來,自己已如風箏一般飛在半空中,而裹挾自己的人竟是剛剛在麟德殿中跳舞的白衣領隊!
羽林騎是干飯吃的嗎!沒看見倆大風箏在天上飛啊,再飛一會好出宮了!
裴寧憤然,腦中十八般武藝輪番上陣,下一秒,心中一橫,左右都是死,一起死吧。
只見裴寧甩開左臂,卯足了勁向旁邊掄去!
“你丫還想挾持老子!”
“你做什么!”
話音剛落,二人齊刷刷掉在地上,好一出屁股著地落地開花的畫面。
只是在落地那一瞬,白衣之人似乎本能地出手輕托了一下裴寧。
不過現在的裴寧怎么會知道這些呢,她疼得都起不來了。
哎呦,我滴個老天爺呀。裴寧蜷縮著身子,疼得一動都不敢動。
“裴寧,你想死啊,干嘛打我!”白衣之人言辭厲色,率先跳腳。
你做什么,你想死啊,干嘛打我……
此刻,這話猶如魔咒回蕩在裴寧耳邊。
這,這是個男人的聲音??!??!?。?/p>
裴寧艱難地爬起身,現在求生的欲望十足。
再細看那白衣之人,細紗柔光下清瘦柔美,臉龐光潔,鳳眼嫵媚,若不是那身高,若不是那嗓門……神仙也想不到他是個男人啊……
人妖?。。。?/p>
裴寧想跑,身體不讓,她扶著屁股,一撅一撅地挪步,嘴上也不閑著,看似爽朗道:“兄弟,你這是剛從泰國回來啊,呵呵呵……”
哎呦,勁兒用大了,靠靠靠靠靠,疼得裴寧倒吸一口涼氣。
“你不認識我了?”白衣之人疑惑。
“我需要認識你嗎?”裴寧只想逃跑。
“你當真不認識我了?”白衣之人語氣陡然變得冷漠起來。
“不然嘞,我你爹啊,還得認識你?!迸釋幠涿顨饧睌?,巨大的疼痛讓她忘了,她現在是裴寧,不是陸了了。
“你說什么!”
白衣之人瞬間殺氣四溢,眨眼間飛身到裴寧面前,右手掐著裴寧的脖子,青筋暴起,好似下一秒就要將裴寧吞噬。
小命不保了,咳,咳……
“不是來看喬婕妤嘛,怎得在這和貴妃拉扯上了?!?/p>
身后忽然傳來一句戲謔的陌生聲音。
白衣之人松了手,不善道:“你怎么來了?”
“你都來了,我自然也來看看?!闭Z氣淡淡的,卻盡是玩味。
“九王爺大可光明正大進宮,何必學我偷偷摸摸。”白衣之人負手而立,頗為不悅。
“我樂意啊?!?/p>
裴寧躬腰輕咳,巨大的耳鳴聲響徹腦中。九王爺?裴寧偷偷望向來者,九王爺一身玄衣,腰間似乎別著一把白扇,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
等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喬婕妤?
宮宴上喬婕妤幽怨的臉閃回到腦子里,裴寧恍然大悟,合著恁是隔壁老王啊……
裴寧哭喪著臉對著白衣之人道:“就是啊,你找喬婕妤啊,你找我干嘛。”我滴老胳膊老腿老脖子呦。
“那個,你倆繼續聊啊,我先走了,我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不知道!”裴寧小心翼翼地,弱小無助又可憐。
明月高懸,月色彌漫。
白衣之人看著裴寧的背影,率先開口道:“聽說九王爺要為先帝守陵三個月?”
“欸,盛京的事多嘛,自然得先準備準備?!本磐鯛斠嗤釋帲床怀銮榫w。
“呵?!卑滓轮死湫?。
九王爺回神,也不惱,端量半天,輕聲道:“你這胳膊是怎么了?”
“剛才摔斷了?!?/p>
“哈哈哈哈哈哈。”
黑夜之中,一抹暢快的嘲笑悠長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