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地鐵線路,到了機場,過了安檢和行李托運、檢票便上了飛機,待飛期間,我上一本完結的小說《夏天倒計時》過審,沒有什么比獎金到賬更舒心的事了。努力奮斗7個月的辛勞總算是以1.5w收尾,接著馬不停蹄地就是開新坑,飛行模式并不打擾備忘錄編寫,塞上耳機播放下載好的《To.X》,至少現在能夠慢下腳步,不用憂慮后事。
許夢枝點開小說平臺,第一時間去查看《夏天倒計時》更新消息,她知道褚雨太太最喜歡在凌晨兩點到四點的時間段發文,赫然出現在主頁標題上的“已完結”讓她呆楞許久,心里陡然升起空虛之感,就好像以第三視角看完了他們的故事,最后卻分道揚鑣,他們在他們的世界里追尋幸福了。
仔細地閱讀完結章,“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唉,悵然若失。她第一時間翻動著褚雨的主頁,最新通知:“開新坑,列大綱了,這次的故事很不同尋常。”她那點小失落瞬間一掃而光。對許夢枝而言,現實的生活無疑是殘忍的,人性之惡有些昭然若揭、有些則埋藏在深處。
她不認同天主是仁慈的,如果天主仁慈為何會讓她窮困潦倒、疲憊不堪。她也明白幸福就在未知的前方,需要追尋。在此之前,小說中的那個世界成為了許夢枝的烏有之地。她看的第一部小說就是褚雨的《寄思》。褚雨筆下的世界不是一帆風順的坦途,卻是平庸而真實的世界。
她說:“如果我生在地獄,那又何懼人世間的狂風驟雨。”
她說:“因為我是我,所以我主導著我的全部,盡管成全自己從來都是荊棘坎坷路。”
她說:“你說我在追尋什么呢?我總是在尋找著跡跡斑駁的自由,在滲白的月光下的田野上,疾風摻過,麥苗都在瘋狂的享受天地間的日月精華。”
許夢枝所癡迷的從來都是褚雨筆下人物不可磨滅的生命力,對人生的豪情,他們從來不缺從頭再來的勇氣。
鄭茗這邊正在為故事大綱絞盡腦汁,根本沒留意到許夢枝在看《夏天倒計時》,許夢枝眼尖,無意窺探到鄭茗沒來得及關閉的更新頁面,她一眼看到書名題目正是她追更的《夏天倒計時》,剛想問問她是不是也喜歡這本書,湊到屏幕時愕然出現的是“恭喜作者褚雨完結《夏天倒計時》,平臺將到賬獎金…”。
許夢枝傻眼了,她坐在座位上緩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也就是說,她昨天說一定要寫完的東西是《夏天倒計時》,怪不得她三更半夜頂著個憔悴的熊貓眼還一臉興奮地碼字,悟得這一切的許夢枝疑似獲得了力氣與手段。
寫了兩千字大綱的我此時此刻欲哭無淚,寫書的時候卡文還好,最困難的是靈感來了卻不知道怎么建設劇情。一道強烈的視線從左邊傳來:“許夢枝你一直看我干嘛?”緊接著我便歪頭湊到她眼前,緊盯著她的眼睛。
許夢枝慌張地移開目光,她低聲說:“沒什么,話說回來你的工作是什么啊?”我奇怪于她突然轉變的話題,但也如實回答:“一個破寫文的,寫的書成績不怎么樣,現在正在籌備寫第三本書。”說到這里,我干脆關上電腦,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斜瞇著雙眼,回想起自己上本書撲街的經歷,不免地苦笑。
許夢枝有那么一瞬間的錯愕,我點開更新主頁逐步地翻看著作品數據,攬過她的肩膀,許夢枝接過手機一點一點地瀏覽,不知不覺地攥緊了手指,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只是感受著鄭茗用力遮蓋住的落寞。我不想因為這種事感到悲哀,選擇了這條不被認可的路,不如意才是常態。
她把手機重新歸還原位,“沒關系的……”許夢枝猶豫再三回答。我沖她眨眨眼,挪揄道:“那就承蒙你的關心嘍,記得來看我的作品。”許夢枝想要在說些什么的念頭在聽到我說的話之后,又悄悄縮了進去。我想起早上的對話,這孩子也真是的,只帶了一個背包不到的衣服。
“許夢枝,你是只帶了衣服嗎?”
“嗯。”一個字,簡短得不留任何余地。
“衣服到了那邊肯定是不夠的,日本的冬天可是很冷的,落地之后我給你買行嗎?”
許夢枝有點裂開了,她原本的計劃是只在鄭茗這里借宿一點時間,等有了一點積蓄后就立刻離開的,但眼看鄭茗擺出一副不容拒絕的架勢,她還想掙扎一下:“不用…”
我看出了許夢枝的搖擺不定,試探地提出個折中的辦法:“那這段時間你先穿你的衣服吧,等到冷的時候再說。”
許夢枝見是拒絕不了我,便點點頭,妥協了。
她不想欠別人人情,即使她已經欠鄭茗很多了,她會還,只是她一直以來都還得很幸苦。
在一陣顛簸中,飛機成功落地日本機場。一下飛機,許夢枝到慢吞吞地踱著步子,跟在鄭茗后面,寬大的不合身棒球校服松松垮垮地架在她單薄的身板。本就不高的個子加上過于瘦弱,顯得她更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日本的天氣晴朗,沒有如天氣預報說的陰雨綿綿。
許夢枝和鄭茗坐在機場出口的候機椅上,許夢枝把自己往衣服里縮了縮,果然鄭茗沒說錯,穿這種衣服是很冷啊。由于今早和昨天計劃地匆忙,導致她的頭發像雜草交錯,亂蓬蓬的。許夢枝隱隱地擔憂接下來的日子,以她目測來看:“鄭茗根本就不是個靠譜的主,自己目前除了幫她兼職也幫不上什么忙,她甚至連日語都一竅不通。
我摸索著日本軟件,一邊與房東溝通的同時查看導航,房東是一位貌似比較年輕的女生。
“所以香梔子,這邊供我們居住的區域就是松云小區2號公寓樓的401是嗎?這邊據我了解到的信息是兩室一廳帶衛生間是吧。”
“誒,是的呢,不過之前你是要求只租一個臥室的,為什么突然要租整套房了呀,而且這邊兩者的金額差距很大。”
我看著頁面彈出的消息,扣了扣指甲,隨即回道:“我這邊有個朋友,她也很需要這次來到日本的機會,所以我們就一起合租了,不用擔心。”
手機另一端的中村香梔子松了口氣,心情頗好地答道:“原來是這樣,那就歡迎來到我們401入住嘍,你們是我的第一位租客,我想我們會成為非常要好的親友的。”
事情談妥,我才對進行長途旅行有了實感,我回頭揉了揉許夢枝有些炸開的發絲,許夢枝下意識地躲開,眼中褪去的不安此刻又返了上去,這些微小的變化被我盡收眼底,心口悶悶的,面上維持著滴水不漏的笑意。許夢枝被發頂上手指輕輕撥弄的觸感,搞得渾身不自在,臉頰不聽指揮地發燙。
許夢枝暗暗攥緊衣服下擺布料,我將她的碎發卡到耳后,手指有意無意地拂過她的耳朵,做完這一切的我,看著她極力保持平靜的面孔上,還是浮現出不可抑制的害羞,就嘴角壓不住了。“果然啊,15歲的孩子就是好逗。”
我轉身背手大步流星地向前邁步,深藏功與名。獨留許夢枝在座位上神情迥異,有點說不出來的滋味又無可奈何,上前一步跟了上去。我們提著大包小包,在人頭攢動的街頭穿梭,一輛出租車被我截停,司機師傅操著一口流利的大阪口音向我詢問:“你們要到哪里去?”
我再次確認一遍地址,對著司機說:“秋田縣的松云小區。”上車后,司機聽著電臺播報:“新海誠電影《你的名字》將在日本地區重映……”我望著窗外發呆,從繁華市區駛向秋田縣的同時,窗外的景象逐漸變得不那么擁擠,街邊的便利店、地鐵口和小房子陸續多了起來,更加生活化的設施多起來,說明我們離目的地不遠了。許夢枝根本聽不懂日語,播音員嘰里咕嚕地說什么呢。
一些煩躁的情緒圍繞著她,許夢枝下意識看向我,撞入她眼底的不是她想象中,我怡然自得的神色,而是沒有任何表情的側顏,倒也不是冷漠,只是許夢枝未曾注意過我在沒有直面她時的神情。現在看來,她所認為的自由、能實現夢想的人,在沒有偽裝時也會倦怠和消極的神色。
一條短信的出現打破了我許久未變的愉悅心情,微信中許久沒有彈出過消息的聯系人一欄,新增一個紅色小點。我呢喃著眼神向下,掩飾了心中壓抑的憤怒:“爸…”
“你到哪里去了?”明明是一句尋常的問候,但從他嘴里說出來就變成了興師問罪。
我不想多說一句廢話,言簡意賅道:“日本。”
手機的屏幕一時間沒再發來信息,我深知他一旦找我,便不會這樣善罷甘休。
“小茗啊,爸想跟你商量個事兒,”看到開頭我頓覺不妙,熟悉的感覺霎時間重回心扉。“你看你跑那么遠,一時半會也回不來,你那房子不如先讓我和你阿姨、妹妹住一段時間。”
看似是有商有量的語氣,實則步步緊逼,好像這樣的請求是一件輕如鴻毛的小事,我不答應倒顯得我不盡人情,他是我父親,理應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家里的事我多多少少打聽到一點,經濟條件十分不容樂觀。
我冷著嘲諷一聲,可那是他們的事情,于我有什么關系,每次都是這樣,惺惺作態只不過是騙騙自己罷了,讓自己那一點屈指可數的良心心安理得,況且他也得稱得上父親,才能有資格跟我叫板。
“滾。”我不緊不慢地答道。一個字惹惱了平常習慣在家庭中作威作福的男人,“鄭茗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你是忘了誰把你拉扯長大的?現在我們只是借助你的房子,你就這樣跟我說話,誰知道你去日本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換做是以前,我看到這些尖銳的短信定會怨恨他人、怨恨自己,質問命運為何如此不公,現在看來,完全是沒必要因為毫不相干的人的愚昧讓自己憎惡世界。我根本沒留本來屬于父女之間的任何情面,直接了當地回懟道,
“你口口聲聲說你將我撫養長大,你自己算過嗎?這么多年你在我身上花過的錢超過四千塊嗎,學費、吃穿住行,哪一樣不是我親手賺來的,我本留下當作積蓄的錢被你輸在了哪場牌局里,恐怕你自己都記不清了吧。”
“請問我在被校園霸凌的時候,你去哪個銷魂窟喝酒了?既然這些一個正常父親應當做到的,你沒有一樁完成,那就不要到我面前充老大,想當我爸,你夠格嗎?”
“對方正在輸入中”出現在屏幕,我見縫插針不留給他狡辯的機會,繼續道:“你說只是暫住,我與房東談好的續租時間你知道?你們這盡會吸人血的一家子,難道不會私自動我的東西,想要住我現成的房源,請問房租是你交嗎?”
我立刻翻出那邊房東的微信,提醒她千萬不要將我預留租住的房子租給任何人,看到房東的肯定回復,心中有了一絲絲的安全感,又找了王姐,王姐是我媽的朋友,平日里最不對付的人就是那個死男的,王姐得知后立即表示會隨時察看動向。
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我打開秘密放置在家中的攝像頭,里面能看清家中的蛛絲馬跡,我轉頭發送對他的最后一條短信:“我這邊都看著,你目前不是我爸了,你看踏進我家一步我就報警告你私闖民宅。”然后將他拉進黑名單,擱下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