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將軍,他怎么樣了?”鎧甲染血的百夫長程力焦急詢問年輕醫者。
段越瞧著這群有淚不輕彈的莽漢,如今個個淚流滿面,真是天妒英才,但這份結局已是最好,里面那個家伙軍威軍望極高,尤其是對穩坐高堂的君王,自會讓其夙夜難眠,而這戰后,南疆穩定,就算他沒有中毒,也會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悲劇。
段越最后深深望了眼軍帳里的青年,清了清風堵住的嗓子,嗓音洪亮悲壯:“給你家將軍準備后事吧。”
“什么,什么,將軍他怎么可能,你這庸醫會不會診錯了?”程力箭步上前,雙目怒瞪段越。
段越搖起羽扇,嘆息:“不信的話,你可以去里面瞧瞧。”
輕煙掀簾而出,眸中沁著淚,臉上越發憔悴悲傷,泣不成聲道:“程力,段醫者說的都是真的,將軍,將軍他真的已經去了。”
北風呼嘯,將士們千里跋涉抬著棺槨,目光沉痛地望著眼前繁華的都城。
“將軍,我們帶你回家了,我們帶你回家了。”聲嘶力竭的呼喊響在天地間。
臨安城內,輕塵紛紛揚揚,于天地間橫起一層飄渺蒼色,街道來往行人皆舉袖掩塵。
天空中忽然飄來零星幾片白葉,一些隨風翻卷遠飛,一些偏偏墜落,如枯敗的落葉,嘩啦嘩啦,細瞧之下竟然是幾枚紙錢。長寧街熱鬧氛圍瞬間消散,百姓靜靜地駐足圍觀,隨著那聲悲壯響亮的高呼,朱紅城門被緩緩推開,發出深沉古舊的開闔聲,越多的紙錢隨著城門的開啟被冷風灌入,一瞬間天地蒼茫,滿目蕭瑟,唯獨那聲大喝愈發清晰地吹過耳際。
“開城門……”
余音不絕,城門大開,現出長列的軍馬儀陣,副將手執大旗,肅殺血腥之氣撲面而來。街道的行人紛紛往旁側退去,仿佛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后面的人亦避開主街,為軍陣開路。軍隊入城后緩慢地行進,人群鴉雀無聲,前面的儀仗過后,就現出了被深紅色軍旗覆蓋的黑色棺槨,旗上有白色楷書,字跡磅礴,是一個“燕”字。
“東唐朝的將軍回來了……”
百姓皆掩袖而泣。
軍陣前行,副將手中的大旗隨著飄雪狂風翻滾,獵獵作響,漫長的白衣在這天地間好似招人的幡,一聲一聲攝人心魄。
軍隊終于全入城,行在前端的儀陣旗幟一振,分開兩側站定,抬著棺槨的將士在百姓的視線里緩緩走向永定國府。
棺木送出不過一半,前方輕塵揚起,有人揚鞭縱馬而來,等到近了,才望見領頭的是穿著一身將服的花甲老人,兩鬢斑白卻氣勢威嚴沉穩,戰馬嘯鳴,他握韁繩立馬停于抬著棺槨的隊列前,翻身下馬,走向棺木望著那個“燕”字,他腳下微一踉蹌,才顯出老者應有的暮年姿態。
送棺的兵卒見了他,小心地沉下棺木,低頭叩見,齊喊:“參見永定國公。”
老者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起身,推開欲攙扶他的將士,步步艱難地上前,滿布青筋的手輕顫著撥去棺木上的紙錢,瞧見了覆蓋在上面的錦旗,眼里悲傷更甚。
漫天雪白,他拍了三下棺木,緩緩開口:“沉兒,為父來接你回家了。”
望著無不惻然。
半晌,他方才起身,眼里血絲布滿,神情肅然,朝眾將士鄭重抱拳,行一軍禮,滄桑的聲音闊越在嘯風里。
“男兒生當死于疆野,以馬革裹尸還,能夠護得一城一地的安寧,
成蔭庇佑于后人,乃是一個將領畢生的榮耀,這未嘗不是一個好的歸宿,燕某在此多謝眾位將士悉心送我兒歸家。”
眾將士抬起悲戚的雙目,望著老者,他一生忠勇護國,為先帝拼下半壁江山,老來得子,聰慧過人,戰場上英勇縱橫,護得這河山無恙,但到頭來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們有心想說什么,而老者已翻身上馬坐定,韁繩一振,人馬先行為行軍開路。
又是一聲大喝,棺木復起,往永定國府而去。
身后是靜默于雪中目送棺木離去的百姓,空中依舊是漫天飛揚白紙,好像所有的金戈鐵馬,疆場縱橫都好似舊夢,雪停后,都會歸于寂無。
永和四年十二月八日,宮中圣旨送到永定國府,封燕沉為驃騎大將軍,以國禮后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