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

土房子，泥塊、大石塊，一方一正的堆砌的房子，木頭的窗框上鈐著薄薄的玻璃，陽光總是輕易的透進來。風吹葉子的聲音也能流進去。夜晚的時候房子里還在扯著燈泡。那個燈泡上面只釣了根電線，一個鐵絲緯起來被一個釘子釘在了棚上。棚上貼滿了報紙，一層層厚成一本短篇小說。鐵絲緯出的魚鉤形上鉤了一個燈泡。矮矮的暗黃色的。在房間里亮著。另一面在窗臺外面的天上亮著。它也暗，不過它遙遠。在時空上永遠變著法的掛在上面。

房間里的燈光下是一個桌子，桌子上面擺放著綠色的暖水瓶，一個白色的搪瓷杯子。一個不銹鋼的大杯子，有蓋，蓋上一個紅色的塑料小啾。一個透明玻璃杯。杯中永遠有涼白開。兌點熱的喝，兌點白糖喝。兌點藥面喝，專治腰腿疼。

老太太自己一個人住在房間里。在屋里，這盞燈光沒有被墻邊上的繩線一拉，卡，噔一滅，燈絲在和黑暗中消失時。這個炕上，炕沿上永遠會出現幾個人在這里話家常。房西邊三兒子家的媳婦兒。后屋的四兒子媳婦。還有房東頭老李家老李太太。以及三兒家后屋的他姑奶家。總是今天這幾個人，明兒哪幾個人，總是聚的不齊，聚的又齊，他家睡的早，他家活沒忙完。這家去了親戚家，那家又有了點唧唧事兒。

五兒子和兒媳婦只有在上墳，過節的時候才回來。其他兒女在遠處住著。

姑奶坐在炕沿中間，三兒媳婦坐在炕稍哪頭，老太太在炕頭。孫女在炕里的小被乎里蓋著腳。

它們說起來姑奶家在楊木聽到的事兒，說是那戶人家姓段，兩口子孩子都已經出門子了。就剩他倆，兩口子手里有個點積蓄，選在了一個稍微僻靜又平攤的地方，蓋一所房子，前面有條河，四外還有樹木。只這平攤的土地處是個蓋房子的好地方。只一顆孤零零的大榆樹。兩口子商量好，便開始了對新生活的向往。砍了哪棵樹，張嘍著就蓋了起來。只一年就搬進去住了。家里有一個大炕朝南面，和窗臺連在一起。地上蓋了兩處火墻子，過冬時好暖轟轟整個房子。在靠東墻的地方架起來剛買了的家具一個大柜子放衣服，一個小桌子擺放著黑白電視。只一處留這女方陪嫁時，娘家哪輩給打的兩個大木頭箱子。箱子的合沿處有掛鎖的貼物，叫鎖扣和鎖鼻。它們穿過了時間來了此處。上面還有父母家人的祝福。

新家搬家，是一件樂事。請客吃飯放鞭炮。差不多前前后后要準備三天，才可以真正的踏實的像往常一樣過日子。

晚上拽了燈線。卡，燈滅了。兩口子正準備睡覺，就聽見柜子響的聲音，起初兩人并沒有在意，照常睡覺。農村人皮實，只覺得沒什么不得了。一夜無話，睜眼及天亮。連新過來移戶的雞叫的也明媚。起炕，燒火燒炕。燒一熱水給遠處的老牛燙料。疊被子，做飯吃飯。走向遠處。忙農活，喂牲口回家。一天到日落，到夜歸。

上炕準備睡覺，拽燈繩，準備睡覺，今晚的柜子響的透亮，敲柜子的聲音大了，連著娘家陪嫁的箱子也叫，鎖扣鎖鼻，扣在一起響。事情不對勁了。兩人心驚了。這是鬧鬼了。

男人大著膽子，不信邪，開著燈。聲音沒了，此一晚兩人困急時雙雙入睡。

天亮時，雞叫了。兩人說這昨晚的怪事兒，怎么好好的箱子響，頭天沒當回事兒，今兒晚上咋怎么邪性。女人說，咱還是找個人給看看吧。你瞅天亮了啥事又沒了。

男人罵罵咧咧的，還就不信那個邪了，我看能咋的。今晚上再說。

早出晚歸，一夜到來，晚上睡覺時候直接開著燈，柜子有人在敲，敲的聲音小，一段一段的。他們睡著了。鼾聲起來了。聲音變大。當當當，當當當。老箱子像是被搖晃了起來，晃晃晃。兩人都嚇醒了。不得了了，男人大聲咒罵。操你媽的，你他媽能把我咋的？啊你個死貨。他去外屋地摸起菜刀，放在枕頭邊上。聲音還是有，女人嚇的一夜沒睡，兩人坐等到天亮。套上牛車便去鎮上找來專門看外路毛病的人，他領著大仙。一路回到了有一條河，四外是樹的房子。他坐在里屋，相好的鄰居，家里的孩子也來了。大家都想知道怎么會有這種邪事兒。大仙喝了口新沏的茶，說你是要地仙還是天仙，男人想了想地上的事叫地仙。好。給我遞根煙。哪人抖了好幾下搖頭晃腦。說地仙不行看不了，叫天仙吧。行哪叫天仙給看看。天仙來了瞅一瞅，你剛才不應該叫他，叫他他看不明白，你的叫我。我給你看看。行行，哪您給看看到底咋回事。他又喝了口茶，停了幾秒，說你這是擱人家房子上面蓋房子，壓著人家哪能行嗎？搬走吧。哪人是橫死的。你在這住不了。他不能讓你好。你家這塊之前是不是有棵大樹。挺老高的。男人說是呀。后來我蓋房子就給坎了。地仙又說。哪是吊死他的哪棵樹，他讓人家在那棵樹上給整死了。還不是一個人，天仙閉著眼說，我看見哪還不是一個人，兩個穿黑衣服的。就吊在哪棵樹杈上。30多歲，頭都搭拉了人臉都黑了。快搬走吧以后有苦頭吃。

大家都受到驚嚇。一時分不清在那里。在樹邊，還是在別人家的房子上面。都怕了。

后來這房子成了空屋。誰也不知道房子在哪里。只知道有條河，四外有樹。

姑奶說完了，這時晚上9點了。各家睡的早。暗黃的燈還亮著。窗外的燈走到了上空。幾個女人一邊說沒準頭兩年鬧土匪給整死的。一邊說可了不得，蓋房子可得找人算算。一邊說天晚了。咱的回家切息了。

坐在炕上的聽這這事兒，直到下地穿鞋。故事結束了。只一遍她記了很久很久。媽媽領著她走過羊腸小路。下坎的青乖子還在東呱呱西呱呱的叫。哪外面的燈變亮了，變高了，也遠了。一直照在了家的窗臺上。透過玻璃把框映在了她的被子上。看清了她的手。也看清了窗外的月亮。也想到了今晚。只一遍就留了下來。哪棵樹，那個房，那個人。綠的，白的，黑的。月亮，窗臺，我。

一口井

哪口井是在我奶奶還沒有過來的時候就有的井，我奶奶今年87歲這口井怎么也要快100歲了。

奶奶是從山東來的前兩天給家里打電話我還問我爸奶奶老家哪的。我爸說山東臨沂莒縣來的，那年她13歲。爸爸死了，說是得了癢癢病。只三天就離開了。她媽媽生了三個孩子都是女孩。老婆婆帶著地回了姑姑家里。那時候鬧大饑荒。又臨近抗日戰爭。無奈只一女人拉扯著三個孩子。一路要飯。掙得一口活路。冬日時做著船到了東北。又坐火車才到了吉林。奶奶就藏在火車底座下面，一動沒動，拉這妹妹。娘不知藏在那里了。下了火車。便被一個同莊上的嫂子帶回了家。及投靠她家。幾人一商量。這亂世時，要找一男人支持這過日子。后來經人介紹，就找到一個姓段的男人。哪男人家里條件不好。歲數也大了。想找個女人生孩子落戶。兩人第三天相看。第四天便跟著走了，一路走到了這里。一山環過一山。走了三天才到了這里。這是一片山腳下。只有不寬的路繞著山腰。你如果不來。不會知道這里還有人住。好在山腰攔住的下面是一面江。讓這里看起來有山有水也是個好去處。她們組建了一個家庭。后來生了6個孩子。最后一個是男孩，他的年齡和奶奶的大兒子差不多。6姨奶和8.姨奶被大江的暗溝子淹死了。那時才5歲，8歲。我時長走在江邊。那里的水漲了消。消了漲。暗溝早以不見了。如果不是在這里講故事。我哪怕走到江沿，就在當年那個位置，就在那里看著。也想不起來那里曾經淹死過我的長輩。

17歲后奶奶嫁給了爺爺。爺爺也是闖關東過來的。他很早就沒了。只是聽說爺爺小時候。父親待他不好。5歲就學著扶犁。挨揍。吃不上飯。胃早早餓壞了。你可能覺得我在說謊，5歲扶犁扯蛋。但我想說我11歲被逼著上山種地。用扎眼器，一個扎在土里的同時，放下幾粒種子。那時是07年左右。我恨不得直接跳進哪面江里死掉。

他們希望我像一頭牛一樣。干活，把活干好。

成家后奶奶跟著爺爺在盧家溝生活。那里是一個山坳。一個小小的山坳，像藏在褶皺里的房子。只有一個房子。下面還是那面江。

奶奶說他們剛去的的時候住了個小馬甲房。用幾個大木頭支撐著。一面靠著山墻，借著那面山堅挺。用草，泥，石頭。砌成了一個房子。水勢過大時可以直接坐在船臺上掉魚。那個船臺是用木頭做的。框也是，紙做窗。坐在那里的曾經一天。釣到過到腰那么大的魚。用魚肚子的油煎著吃。一刀哚一塊就有一個盤子那么大。

有一年秋天，山里下來了胡子。爺爺的爸爸趕快讓奶奶和姑奶趕快藏起來，從后窗戶跑走，姑奶沒出門子。怕胡子禍害。兩人一路往上走。藏在了樹林里。黑黑的夜，看不見星星。風一過還有涼意。遠遠的能聽見江水被推上岸的聲音。一遍一遍。嘩嘩，節奏平緩。有魚，嫂子你聽這魚動靜挺大，是條大魚。

太奶奶，趕忙炒了盤雞蛋，燉了點網抓的魚。這是全家上下最好的一頓飯。要實心實意的招待他們。如果你跟他們耍心眼。他會讓你知道胡子是干嘛的。

吃過飯菜。幾人無話，起身說俺們走了，在你家打個尖。不在你家住了。不用害怕。太爺爺出去送了送。直到人影從樹林中無聲。

二爺爺趕快從后山坡上把奶奶和姑奶喊了回來。一夜無話，自去水去。

再后來爺爺和奶奶搬了出去。那時候已經是抗日戰爭勝利。他們搬去了哪口井的附近。哪口井旁邊有個小山丘。幾戶后來的人家就在那里落了戶。一條小道通到井邊。養著幾方人口，井的前方是一片大樹林。平攤的很，從前有戶人家在哪里住，姓華，取名華家溝。后來姓華的搬走了。那就就成了亂墳崗子。近處的村落。遠處的村落。擱著一江水的村子，死了人也要扔在這里。井的上面是一個小丘，丘上從前供著小廟，后來被砸碎。那里名叫小廟子。這里的地是從山上，從山尖上一層層曼下來的。山坳里，山腰上，山腳下，山坡上，山腰的路邊上，都有人住。大多數全來自山東。華家溝是最平攤，最低的去處。我奶家就在它的旁邊一個小丘上。

我問奶奶那口井是咱們打的嗎？奶奶說不是，她來的時候就有了。

她說那年她17歲。

奶奶那咱們這坡上的大柳樹是你來的時候就有的嗎？

奶奶說是的。比我歲數都大。來的時候就挺老高的了。有一年它被雷劈了。貼合樹底那里被燒的黑炭。又一年發大水，它的根被沖了出來，漏在外面。有一年，四叔把牛栓在了它的身上，地面上全是吃過的苞米垓子，有一年它開始一個樹杈枯萎，樹干掉下。有一年它死了，又一年消失了。又一年那里開始塌下去了，又一年那里兌滿了垃圾。有一年一個女孩扯下來一個綠綠的枝條，喂了羊。羊連它的樹枝都吃了。嫩嫩的。嚼起來的聲音好聽。咩咩的叫著。有一年她回來了。脆弱的只在夜里懷念它。

她在哪里第一次看見了姐姐懷孕的樣子，第一次看見一條小黑狗扔進狗子里的樣子，它還活著被布包著，眼睛在看。她想不起來那是自己多大年齡。偷穿著老嬸的高跟鞋，整個腳丫都掉進了鞋前邊，塔塔的學著優雅。走在那里，那個溝子后來做成了蘿卜窖。儲存一年的成果。秋日的甜都抱在這里，春天過后那里有融化了的雪水，夏天有雨水。秋天干涸，幾個孩子去南邊的河里抓蛤蟆，翻開石頭去抓。晚上拿著電棒去江邊抓。挪開船，翻開苞米桿。抓完的全都扔在窖里。弟弟永遠會做為一個勇士先爬下去，一根木頭就能下去。那里是個秘密基地。我們和蛤蟆一起捉迷藏。抓過的再放里面。總在比誰的蛤蟆大。爬上去就看見了哪棵柳樹。他們一起存在這個時空。我們走過了。他們也走過了。過去就是過去了。

地窖也消失了，變成了片地小時候的羊腸小路都變成了地，河變成了地。草地變成了地，江邊變成了地。哪口井周圍全是地。種著苞米。可人永遠是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