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那,林那……”在李躍云第三聲輕喚林那名字時候,她緩過些神了。
“是你吧,林那?”李躍云的聲音里多了一份難以置信的確定。
“李躍云?”林那輕聲回問。
“對,是我,你怎么會在這兒?”李躍云快速地答到。
“說來話長。”林那的眼神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震驚,變換成另一種看似鎮定的神色。
“沒想到在這兒能碰到你?你吃飯了嗎?一起吃個飯吧!”李躍云似乎很熟練地問。
僵直站立的林那不置可否,要一起吃飯嗎?顯然應該,再怎么說也是校友兼同鄉,又在異國他鄉相逢。可真的一起吃飯,聊什么,家庭、愛人、孩子,那一樣都不是她能夠平和談起的……
李躍云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猶豫,趕在她出口拒絕之前,搶先說到:
“一起吧,十年啦,我們足足有十年沒有聯系,朋友也總該吃頓飯吧。”
林那終于點點了頭。
李躍云推薦了一家餐館,他們各自開上車,一前一后開往目的地。
此刻,M市已經夜色凝重,又開始下起雪,雪花撲撲簌簌地落在前窗,窗外氣溫極低,車內霧氣蒙蒙。林那就跟在李躍云的車后,手緊握著方向盤,眼睛定定地看著前車燈時黃時紅,亦步亦趨。
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與李躍云相遇的場景,想過陽光明媚的午后,青黛夜空的傍晚,又或者是一大清早人頭攢動的地鐵,唯獨沒想過漫天飛雪的寒冷冬夜,仿佛這樣的夜晚是一扇青春的藍色大門,一旦推開,自己就會陷入無止境的幻想與沉淪。
坐在前車的李躍云此時也剛從驚詫中緩和過來,琢磨和林那的相遇。那么多人在人生中來來往往,林那不是唯一,也不是駐留最久的一個,但是卻是深刻的存在。年少時候自己的桀驁不馴和自由散漫讓彼此斷了聯系,后來每次想到,都感覺是封堵了一條他通往靈魂深處的路……
旁邊一輛車從側面超過,及時打斷了李躍云的若有所思,他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白色SUV,收回了思緒,專注開往就餐的地方。
這一個法式餐館,玻璃城堡般的外裝飾,進到正廳,已經有不少人在就餐了,但餐廳昏黃的燈光和純木質的裝飾傳達出的寧靜氛圍,讓所有就餐的客人有意無意的收了聲音,并不顯得吵鬧。他們在靠窗角落的位置落座。
脫下羽絨大衣,林那才發現李躍云穿著一身西裝,板正筆挺的深藍色豎紋西裝,白色的襯衣上同色系的領帶也規整的系著,甚至還搭配了馬甲。這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得裝束,大學時期他總是牛仔褲體恤休閑襯衫,如今這么一副嚴肅板正的樣子,只能說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李躍云同樣留意到了林那的變化,她似乎白了一些,深棕色的投放在腦后輕挽著,正面看漏出些許發梢,臉上沒有明顯的化妝,白色毛衣長裙,整個人顯得舒服又松弛,還有一個變化,她帶著耳環,三層素圈金屬色的耳環。
“想吃點什么?”李躍云看著林那,低聲說。
“我不熟悉,來定吧。”林那看向他。
“那我要這個A套餐,他還有其他套餐,你選一下?”
“我也A套餐吧。”
服務員確認了菜品,拿走了菜單,桌上陷入了短暫的尷尬。
“這么久沒見,你過得好嗎?”李躍云先開口問到。
“還行,你呢?”林那沉靜地回問。
“我也還行。”
可能是為了避免場面的再度尷尬,李躍云將話題轉移到了工作上。
“我看你給公司前臺送插花,你現在是做這方面的工作嗎?”
“嗯,是在花店工作。”
“具體做什么?你,和我預想的很不一樣。”李躍云接著問。
“其實是我自己的一個小花店,離剛才的商務樓兩個街區,三年前剛來M市,一邊學習考資格證,一邊在店里打工,一年前花店的前主人遷居D市,我就把花店盤了下來,現在是老板和唯一的花藝師。”林那快速地解釋到,她知道他想多了解一些,想讓對話更加順暢些,接著又問。
“你呢,你怎么會在這兒?現在做什么?”
“我是公司外派過來,負責北方區域的銷售工作的,銷售總監,從職位上來說的話。“
銷售工作嗎?林那心中默問,為什么會是銷售工作呢?
李躍云正想解釋更多,服務員抬著菜來走到了桌前。
菜品擺齊,果汁也倒入杯中,李躍云先舉起了杯子提議碰一下,紀念著異國他鄉的再見面,林那也抬起了酒杯,碰杯的時候,李躍云甚至將紅酒杯口壓低了一些,矮了她的瓶口一截。
用餐過程中,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M市的天氣、風景、歷史文化,李躍云似乎深諳餐桌氣氛活躍之道,林那也逐漸放松下來,重拾了往日的職場世故之道,一切都很順暢。但是兩人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談批次的家庭生活。
正餐結束,服務員收走了餐盤,甜品兩個人都低頭吃了少許。林那看著李躍云似乎有了倦意,折好鋪在腿上的餐布,放回桌面,目光看向他說:
“時間差不多了吧,該回去了。”
李躍云還有話要問,但是看著林那一開始的疲憊神色,吃了飯才稍微緩和一點,猜想她今天應該是忙碌一天,心想既然她的花店離得不遠,想必來日方長,以后還有機會。
兩個人站了起來,穿上了大衣,林那正要跨步向前,李躍云突然說:
“等等,林那,交換一下聯系方式吧!”
林那說了自己的手機號,李躍云回撥了過來,她看了一下手機,簡短地說收到了,旋即掛斷。
“微信也加一下吧,你用微信的吧?”
“好。”林那劃開了微信界面,點出二維碼,李躍云湊過身來掃了一下,說:
“好了,你確認一下。”
“Brain請求通過好友驗證”,林那點擊通過。Brain,果真是這個名字。
對面看著她操作手機的李躍云突然伸出手來,說:
“那那,很高興再見到你!
聽到他這么叫,林那略顯驚訝,遲疑著伸出了手,輕輕地握了回去。
一個人開著車回到租住的公寓內,林那迅速地洗了個熱水澡,吹干頭發躺到床上,連續兩個周的忙碌已經讓她疲憊不堪,她雙手攤開,頭靠著枕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左手。長期修建花枝、扎花包花的手實在算不得光滑細嫩,相反還有幾個小繭子,握上這只手的李躍云會是什么感覺呢?她在心里默問,但她馬上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又開始了嗎?像多年以前那樣,一睡覺就想此刻他在做什么,今天過得好不好……
此刻的李躍云正洗完澡穿著浴袍,對著鏡子打量著自己,我變了嗎?他心問,臉似乎沒有太大變化,身形比年少時更加結實,變得最多的是眼神,少了分自在和不羈,多了滄桑和荒蕪。
林那變了嗎?似乎也沒怎么變,白了些,和當年差不多的身形,帶了耳環,對,她以前從不帶耳環的,他還記得當年她隱去了倔強清冷地一雙大眼睛撲閃著說: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我嫌麻煩。今天見到的這雙眼睛,倒是沒有刻意掩飾清冷,只是少了些倔強,平和了許多。
她還會想到我嗎?她會怎樣看現在的我呢?
李躍云對著鏡子露出了無奈的笑,繼而翻轉了柜門,跨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