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很美。
這已經是一位年邁老人，在來到這里之前我對她有過許許多多的猜測，猜想她會不會和我們見到的普通人不一樣，猜想她會不會身上有著一些外人無法知曉的特殊部分，但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個老人看上去和常人并無異處。她皮膚上的皺紋、銀白的發絲都在告訴我之前對她的猜想多少是有一些離奇和夸張。
“斯望女士”，我喊了喊她，“我是今天來對您進行采訪的解昔之，這場采訪是在五年前和您約定好的，現在您終于離開保密系統，我們的這趟采訪也終于能夠成行。”我有些緊張地對她笑了笑，手里不自覺地攥緊了禮物盒的提手，“我一直非常期待見到您本人，今天終于能夠完成這個心愿了。”
說這段話的時候我一直被她的雙眼注視著，斯望女士耐心地聽著我有些不穩定的聲音，目光流淌在我的臉上，不是那種打量式的，更像是一種帶著懷念的欣賞，而她在聽完我的話之后眼神里露出的笑意又無聲地緩和了我的心情。
一片復雜的情緒之中，“解女士，您請坐。”是我進門時聽到的那個聲音。
可是我沒有看到座椅或是別的...等一下，房間里散落的奇形怪狀的各類肢體怎么動起來了？！我有些震驚。于是我就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左邊藍色的手、后面白色的腿、黑色的貓、臨時掉落的紫色櫥柜板一起在一陣形態轉換之后變成了一張沙發椅。
我驚呆了。
呆滯之余我回憶了一下五分鐘之前對于這些“殘肢斷臂”發出的一些關于落伍和過時的評價，深覺該反思的是我自己，設備完全是無辜的。這張沙發椅在組合完成之后精準地來到了我身后，不挪一步地坐下之后，我的內心活動由震撼來到了這居然還是一張調溫的沙發椅。
我對自己的無知深感慚愧。
緩了緩心情看向斯望女士，發現她注視著我的眼神里面笑意更深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沖她扯了一下嘴角，“不瞞您說，我剛才看見這些，額，肢體，還覺得它們有些過時了，因為大多都是一些現在市面上不會見到的型號，現在卻覺得是我太孤陋寡聞了。”
她向我眨了眨眼，“你沒有誤解，這些確實是以前的型號了，只是我和它們原本的主人一起擁有很多回憶，所以這些過往的見證就被我一直保留了下來。”她看了看我身下的這張組裝版沙發椅，還有房間里的其他物件，“很多人都已經不在了，畢竟我也一百多歲了。”我被這種有些風趣的說法逗笑了。
光聽她的聲音其實并不會覺得眼前這位老人已經百歲高齡，她講話的語調緩慢輕柔，如果說她的眼神就已經能夠讓人感到溫暖，聲音更是能讓不安分的情緒穩定下來，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
“所以就由我帶著這些過往的回憶向前走了。”斯望女士說。
她的眉眼之間沒有什么特別的情緒，或許有一絲懷念吧，我在心里猜測，但是更多的是一種平靜的、柔軟的陳述，像是那段時光早就已經離她很遠了。
“所以在我們今天的采訪中能夠有幸聽到關于這些關于您過往的故事嗎？”我順著她的話語接了下去，不單單只是出于采訪的目的，我自己對于這位女士有太多的好奇，而她的故事中又有太多用常規言語無法解釋的部分，我當然會抓住這個機會去聽見她的回答。
“嗯——”她向我露出了一個略微苦惱的表情，“那要看是不是涉及到保密部分了哦~雖然我這個人已經處于脫密狀態，但是有些機密內容會一直被保密下去。不過難得有這個交流的機會，我們或許能有一些額外的有趣話題。”她苦惱的表情好真誠，這種像逗孩子一般的對話氛圍明明看上去符合實際，但不知怎么地讓我開始思索有沒有可能我才是這里一百多歲的那一個？這位女士年輕的時候是不是讓人很難招架啊！
“是的哦。”她笑瞇瞇地說。
我看不見自己臉上的表情，但是可以從斯望女士的眼神中知道我的五官一定變成了一種有些驚嚇的組合態。我確信自己沒有把想法說出口，她究竟又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啊，這是保密人物的特殊技能嗎？
“因為很好解讀，而且我在很多人的臉上看到過類似的表情。”她又來了。所以別人在這種時候的心情也是這種感覺嗎，我觀察著她的表情，也在觀察她一直落在我臉上的目光，沒有什么很多的情緒，就只是在“看”，看見我的想法，看見我的行為，看見我想說的話。
她笑了笑，“每個人的反應是不同的，有些人覺得被人看見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因為心情和感受是無法用語言表達準確的，更何況很多人根本不擅長表達；還有一些人會覺得害怕，因為自己想要隱藏的那一部分被發現了。”
“我想我能夠理解這種害怕的理由。”我一邊說話一邊誠懇地點了點頭。
緊接著我就看到了見到這位女士以來她展露的最燦爛的笑容。
“請您不要笑得太過激動，盡量保持情緒穩定，我檢測到您的血壓狀況正在起伏。”房間內的提示音突然響起。
眼前笑容滿面的女士仿佛有一種剛吃到一顆糖果卻被要求立刻刷牙的感覺，甚至好像偷偷地甩了個眼刀。這是錯覺吧？是的吧，嗯，這肯定是錯覺。我只好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現，藏起臉上很難形容的表情。
“你在腹誹我。”
恭喜您，又答對了。這種能力到底怎么獲得，我也好想擁有。
就在想著這些莫名其妙的內容的時候，我坐著的這張沙發椅突然動了。我下意識抓緊了扶手，等一下，剛剛這張沙發椅是沒有扶手的吧？這到底是個什么奇怪的裝備啊！
不對，是它究竟想要帶我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