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工和領導在身后看著圖像低聲交流，時不時向木霽清詢問一下某幾個數據和圖像基線的具體指代，說話聲不斷傳入斯望的耳朵里。她的注意力一半在身邊討論的三人身上，一半在窗外，伴隨著刺耳風聲的雨讓人根本無法專注在工作上，她難以克制地看向窗外，潛意識里隱隱在等待某個注定會到來的轉折。

先畫下這個轉折點的是一根樹枝，它終于無法承受暴雨的重壓，從生長的軀干上被近乎干脆地打了下來，撞在了斯望一直盯著的那扇窗上。

就像是某種無形的多米諾骨牌，這一聲撞擊仿佛按下了某個開啟鍵，整個工作站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了各種警示音，而他們眼前的測試磚的實時激活數據在整個監測模型內一塊一塊地亮了起來，不是某一棟樓，是作為試點的整片地區內的每一棟樓都開始被點亮。

現在是晚上11點50分。

測試磚的溫度數據在畫面內一個個彈了出來，所有建筑底部的磚塊溫度都要比上方的低一些，下方的實景推算模型已經把最新的畫面顯示了出來，暴雨導致的積水可能已經形成了洪水，自西向東順著地勢在流動。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目光全都集中在眼前的實景模型上，測試磚溫度的急速下降說明洪水經過的流速非常快，很有可能還在隨著降雨量的增加而變快，地面上的通訊基站已經全部停止工作，眼前的這些數據也是依靠著衛星信號才能及時地傳輸回來。

極端天氣隨身帶著衛星通訊工具還挺重要的，斯望想著摸了摸耳環，不知道能不能在耳環里裝一個衛星芯片。

畫面里測試磚的溫度數據在自下而上地逐漸變得接近，意味著洪水的深度正在增加。數據推算出來的畫面只顯示了建筑和洪水的狀況，并不會包含其他的部分，但是根據目前的深度和流速來看，那里的車應該已經完全被淹沒了，如果有稍矮一些的樹木，很大概率已經被洪水沖倒了。

如果這場系統測試的時間就結束在這一刻，或許能得到一個不錯的結果，一份漂亮的報告。殘酷的是這是一場正在發生的災難，沒有人能夠知道命運究竟愛不愛開玩笑，事故最后會以怎樣的形式發生，也無法有人能夠預知到，它就出現在這一刻。

“領導，”是一個女孩子跑過來，說話的聲音在打顫，離她更近的木霽清甚至可以聽見她牙齒碰撞在一起的那種會讓人毛孔豎起的聲響，“有人回去了。”她的手里還拿著電話，卻一副不知道怎么講話的樣子，眼圈紅著試圖把每一個字都說清楚，“被撤離的人里面，有幾個偷偷跑回去了。”

人在極度震驚的情況下會喪失語言功能，斯望覺得自己仿佛被按下了消音鍵，她突然理解眼前的這個女孩子為什么嘴唇開開闔闔卻發不出聲音。她扭過頭看著這些依舊在不斷彈出數據的模型，心里茫然，他們要去哪里找人？這么深的水流，即使知道人在哪里又要用什么方法進去援救？

“知道是哪些人跑回去了嗎？”斯望的思緒被領導的問題找了回來。

來告知這個消息的女孩子在地圖上點出了三棟樓，有兩棟樓是相鄰的，還有一棟在另一個方向。

“這里有兩戶人家是在暴雨還沒有完全落下的時候跑回去的，”她指著緊挨著的兩棟建筑，“還有一個人是半個小時前自己單獨回去的，據說是有什么重要的物品沒有帶走。”她說話間木霽清把畫面來回旋轉切換了一下。

重要的物品？是什么物品比生命還要重要呢，斯望呆呆地在想。

“如果是在大雨落下之前就回去的話，他們現在還有可能在自己的房子里，”木霽清沉默了一下，“如果是半個小時前離開的，按照當時的降雨量，很難保證他能夠回到家里。”

整個工作站的空氣都仿佛是凝固的，張工打破了這個沉默，“我們這里的消防站申請過一個水下搜尋的儀器，但是我不確定以目前的水流速度來說它能不能正常工作，我去聯系一下消防站的人。”

領導點了點頭之后看向旁邊的女生，“他們現在全都是失聯的狀態是嗎？”附近的發電站和通信基站已經完全停止工作，這些人幾乎變成了一片汪洋中的孤島。

果不其然，這個女生在聽到問題后紅著眼眶默默點了點頭。

水下搜尋的儀器，斯望和木霽清對視了一眼，如果是隔壁部門去年剛研發出來投入使用的那一款或許可以，成果展示的時候他們還一起去看了熱鬧。這個搜尋器因為造型太像一只圓滾滾的燕子導致斯望在旁邊玩了很久，它在進行產品設計的時候就考慮到了可能會在緊急救援的時刻被投放使用，所以里面有安裝類似潛艇的水下動力氣壓裝置，當然這本身也是一只體積比較大的燕子，洪水的深度不夠反而可能是它無法在當下立刻被投入使用的原因。

張工在這個時候走了回來，“我聯系了消防站，水下搜尋器是可以使用的，但是可能需要再過一段時間，目前的水深不夠讓它正常工作。我們趁這個時間篩選出他們目前可能停留的地點和路線規劃，等到使用條件足夠了之后就立刻按照設定路線進行搜索。”果然是那只燕子，斯望心想。

斯望和木霽清立刻調出撤離安置點和消防站的位置，再把三棟建筑的地點打開，根據目前的洪水流向推算出最合適的三條搜尋路徑，以防單獨離開的那位居民沒有順利回到家中，木霽清特意把從撤離安置點到他家的路線選取出來，標注了途中每一個他有可能臨時避難的場所。

做完這一切之后木霽清轉過身向著身后的三位，“等條件達到之后我們會把搜尋器的實時界面連接過來，這樣能夠更好地進行搜救工作。”假使還有什么設備使用的問題，木霽清已經隨時準備好撥通隔壁部門的通訊系統。

所有人又重新開始緊緊盯著畫面中數據和圖像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