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即時反應會匯集成情緒萬象，哪怕是擁有一定的心理準備，答案揭曉的時刻依舊會覺得時間有一瞬間的靜止，然后全世界只能聽見自己轟然炸開的心跳聲。斯望很努力地在讓自己的大腦運轉起來，但是停擺的思緒就像生銹的鎖鏈，她不記得究竟做了多少次的深呼吸才能重新拽動鏈條。

扭過頭發現木霽清的臉上是一種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表情，人對沒有經歷過的突發狀況更多會流露出無措，但是木霽清的眉眼間帶著某種熟悉的痛感。骨頭斷裂時經受到的劇烈疼痛，會在漫長的生長修復期里被慢慢取代，愈合的傷口、復健的牽引以及過程中被拽痛的淚腺，它們會變成標點留在人生中的某個時刻。即使時過境遷，身體上的傷痕不復存在，再遇到相似的場景依舊會被牽扯到身體某處遺留的心理暗痛，于是記憶中熟悉的痛覺會從心里緩緩蔓延至全身。

斯望從木霽清臉上看見的，就是這種熟悉的隱痛。

她還沒來得及把木霽清從某種回憶里拉回來，就聽見身后的領導和張工有些爭執的聲音，他們對接下去往哪里進行搜索產生了分歧。領導認為應該去另一邊確認單獨離開撤離安置點的居民是否在家中，而張工覺得應該順著水流再往前搜索。

兩人的分歧點在于領導認為在人已經被洪水沖走的情況下，不如先確認另一人是否在自己家中，這樣能夠更好地一起制定接下去的搜救計劃；而張工的看法是以現在的洪水流速，如果在被沖走的過程中還有生還的可能，那也就在接下去的一兩個小時內，雙方的邏輯都很合理，問題在于無法被同時開展的搜救工作。

根據氣象雷達，接下去的兩個小時內還會持續在當前的降雨量，而木霽清看著實景模型突然出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抱歉打斷二位，按照目前的洪水流速，我們最好先把這棟樓里的三位撤離出來，這里的幾棟建筑可能撐不到兩個小時之后的雨停了。”

根據原定的方案，在找到這里的兩家人之后搜尋器會根據既定路線繼續搜索，等到雨勢減弱之后會派出專門的搜救艇一同撤離，但是目前的降雨量和建筑狀態需要臨時對救援方案作出調整。

身后領導和張工同時看向木霽清，對話里有幾秒的空白，“那我們現在要用什么手段把他們救出來？”領導說完后又看向身邊的張工。

斯望在旁邊悄悄舉起一點點手，“這個搜尋器就可以把他們接回來，但是這樣的話尋找剩下居民的時間就要推后了，以現在的天氣很難靠別的設備或者人力去進行搜索工作。”她在旁邊小聲說完，把手放下之后大家都有些沉默。

在場的每個人都很清楚推遲搜索時間意味著什么，斯望不自覺地摁了摁右手的大拇指指甲蓋，心里卻有些慶幸自己不是那個需要做決定的人，好像某些話如果不是從自己的嘴里說出來，那就不需要對它負責，其實明明清楚這一切的后果。

“那就先把他們帶回來。”斯望順著聲音看向領導，對方臉上凝重且帶著取舍過后的表情讓她在這一刻意識到，做決定的權利是需要肩負起與之相應的責任的。

“那現在需要怎么做？”張工看了看木霽清和斯望，同時讓中控臺把控制權限連接過來。

斯望轉動了一下畫面上的建筑，在三層的窗戶位置設定了記號，搜尋器根據記號點的位置來到窗戶下方，然后通過河豚的對話系統，“你們把面前的窗戶打開一下，我們現在帶你們撤離。”

畫面中的一家三口都有些迷茫的樣子，斯望讓河豚飛到需要打開的窗戶位置，“打開這扇窗，我們會把救生梯放上來。”

“哦哦，好。”是回過神的女士騰出一只抱著小朋友的手推了推她先生，“你去開窗。”斯望能順著畫面看到他逐漸靠近窗口的位置把窗戶打開。

頃刻間雨水就從外面拍打進房間內，畫面里的地面很快就被雨滴鋪滿，斯望把救生梯擺放點設置在窗臺上之后，按下了確認。搜尋器從窗戶下方的洪水中半浮出水面，頂上的蓋子向上升起后，搜尋器內部的兩根支撐架伸出來扣在設定好的窗臺上，一個半圓形封閉的滑梯沿著支撐架延伸到窗臺，用以緊急時刻的撤離。

“先生，請你先下，”斯望的聲音繼續從飛著的河豚中傳出來，“下去之后請往旁邊靠讓一下，給女士和小朋友讓出位置。”說話的時間里太太抱著孩子走到了他身邊。畫面里可以看到一家三口在溝通，兩個人好像并沒有注意到斯望剛剛說的話，對話間在有些急切地商量到底誰先撤離，誰負責帶著孩子。

斯望只好加重了聲音，“先生，”怕他們依舊注意不到，斯望調響了語音，“請你先撤離，然后讓女士抱著小朋友一起離開。”

三人仿佛剛剛從某種喧囂的環境中聽見別人的呼叫，回過頭的男主人依舊在問，“不能我帶著孩子下去嗎？”他或許怕這么大的孩子太太抱著不穩妥吧，斯望心想。

“請你先下去，女士的身材比較嬌小，帶著孩子會更加順利一點，你在下面也能接一下他們，”斯望心里有一點著急，“請你們抓緊時間，外面的積水一直在漲高。”

他們好像一副終于被說動了的樣子，男主人搬來了一張椅子，踩著椅子進入了逃生滑梯，后面的太太一直抱著孩子看著。順利到達搜尋器內部之后，他對著還留在房間里的女士喊道讓她帶著孩子一起下去。

斯望看著她把小朋友的手臂緊緊勾在自己頸后，雙手托著小朋友的腰和臀，小心地踩上了椅子。她讓小朋友緊緊抱住自己，雙手抓住滑梯入口處上方的抓手，慢慢地仰面進入逃生滑梯。斯望調整著河豚的拍攝角度，確認大人和小孩都順利進入滑梯之后，讓河豚跟在他們后面一起回到了搜尋器內部。

在確認所有人都平安到達艙內之后，滑梯先開始收回，支撐架緊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