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落下的建筑、泥沙和暴雨匯成的洪水幾乎將整個搜尋器淹沒,斯望聽著不斷撞擊在搜尋器外壁以及攝像鏡頭上的聲音,感覺某種刺骨的寒意透過畫面傳到了自己的皮膚下。
人的感官系統有時候會呈現出一種奇怪的狀態,過度集中的意識會屏蔽掉近在咫尺的聲音,斯望后知后覺地發現耳邊充斥著工作站內所有人或高或低的議論和爭執,聽見了各種聲調的質疑。
“現在這是什么情況?”
初次被正式投入使用的設備遇到任何突發情況都需要使用者去快速適應以及克服困難,新的技術需要新的認知,一段時間的磨合才能讓功能發揮地更高效。
只是很多情況下,人會對沒有接觸過的事物抱有某種幻想,認為它能夠達到預設中的標準或是期待,所以當遇到突發狀況的時候就會爆發同等的質疑。
“建筑的突然倒塌和洪水匯集在一起形成的沖擊力導致搜尋器很難維持平衡,現在畫面中的混亂需要等到搜尋器穩定下來之后再確認現場的狀況。”斯望在解釋目前的情況。
她和木霽清也是第一次真正使用這個設備去執行正式的搜救任務,其實對于操作的認知也只是比其他人多了一些,然而眼前的困難讓斯望不得不硬著頭皮冷靜下來把遇到的問題處理好。
無法預知的下一步讓斯望很難冷靜地等待接下去會出現的畫面,但是對研發部門夜以繼日的努力卻有著足夠的信任,這份信任讓她在當下無措的情況中稍微安心了一些。
幾乎意識不到時間是如何游走的,只剩下逐漸開始變得清晰的畫面在提醒情況的變化,艙體依舊搖擺不定,視野中卻能看見一絲透進來的細節,水流將各種各樣的物品裹挾著帶走,所有人只能從縫隙中辨別出僅有的線索。
不同建筑之間相撞后形成的碎裂狀態持續地在畫面中出現又消失,搜尋器在連續不斷的雜物和浪潮中努力地移動到不容易發生碰撞的位置,逆著水流感覺水下的壓力艙工作的聲響都變得格外震耳。
隨著建筑倒塌情況的停止,畫面中的視野能見度也變得更多,仍舊有許多分不清楚種類的碎片時不時地經過,但整體變得明晰了不少。
斯望的眼睛和神經都處于高度集中的狀態下,太過專注地看著場景的變化,反而失去了一些對于細節的捕捉,工作站內某處響起的有些遲疑的提問像是冰水打翻在身上,“剛剛飄過去的建筑上是不是有個人?”
現場有一瞬間的靜止。
“沒有吧,我沒有看到啊。”是微弱的反對聲,只是多少也有些猶豫,在這個回答之后有此起彼伏的應和聲響起。
有人試著把畫面倒回尋找人影,斯望也試圖在其中捕捉到一些蹤跡。領導和張工在聽到發現人影之后,去到了說話的工作人員身邊,和她一起在看畫面中一閃而過的模糊影像。
斯望看向木霽清,發現他依舊在看實時畫面,并沒有跟著大家一起尋找可能的人影。大概是察覺到了斯望的目光,淺淺地側了側臉,“你們找,我怕后面有其他的意外。”說完就繼續將注意力集中到了畫面上。
斯望剛轉回視線就聽見張工傳過來的聲音,“那個小木,你繼續盯著看有沒有新的狀況,斯望試一下能不能找到這個建筑去了哪里,有什么線索及時告訴我。”
前面是被截取出來的短暫片段,被洪水卷走的建筑依稀還有比較完整的棱角,視野的夾縫中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其實很難確認它究竟是不是人,至少斯望無法用肉眼辨認清楚。
“好的!”
“好。”
他們幾乎是同時抬起頭作出了回答,斯望皺著臉摸了摸耳墜,心想不會只有自己忽略了存疑畫面確認和實時畫面監測應該要同步進行的事情吧,放下手之后臉上的表情依舊皺皺巴巴的,深吸了一口氣之后開始找人。
時間調整至建筑發生坍塌之前,從這個時刻開始抓取片段,一直到搜尋器重新獲得有效畫面為止,當中有將近六分鐘,斯望以此作為起始時間同時抓出了實景和模型的片段,把它們重疊放置在一起。
斯望把模型視角切換到坐標點所在的位置,根據搜尋器孿生模型的實況數據,讓它隨著實景畫面同步變化。搜尋器的實時狀態變化能夠比較完整地顯示在畫面中,但是過于猛烈的外部沖擊讓連續的數據傳輸有一些輕微的卡頓和滯后,這種分秒之間的劇烈波動會讓數據和實景之間有一些誤差。
而在這其中,至少有三四分鐘的時間實景是完全丟失有效畫面的,斯望只能通過重疊在上方的模型和每棟建筑內的測試磚散落情況來大致了解現場的情況。
過程中會看到是哪一些建筑碎塊對搜尋器形成了碰撞,由于鏡頭的起伏和偏轉,斯望需要確定在那個瞬間鏡頭所對的方向,這樣才能精確到究竟是哪一棟建筑的哪一部分碎塊上可能有受困人員。
搜尋器兩邊的鏡頭在行進過程中是處在一條直線上的,斯望嘗試從反方向的畫面中找到比較明顯的事物作為可靠的參照點,然而兩邊面對的狀況非常相似,讓她在當下的洪水流速中找到一個可參照點無異于是刻舟求劍。
斯望來來回回看著那個有模糊影子的畫面,兩秒不到的時間,她一直盯著這個一閃而過的鏡頭,直到后知后覺地感覺到眼睛的干澀,依舊難以抓到什么有用的細節。
持續重復同一個動作,剛開始的時候還能夠聚精會神,經過一段時間時候就會開始覺得枯燥,然后漸漸變得焦慮。面對同一個畫面太久,視線中的重點也變得扁平化,斯望覺得自己看遍了每一個細節,卻依舊找不出任何一個明顯的特征。
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還是覺得注意力散落在空氣中的未知角落里,索性轉開目光看向窗外,剛來時還能看見的那棵有樹枝斷裂的樹不見了蹤影,或許是終究被折斷了軀干,斯望大腦完全處在放空的狀態,只是讓雨水拍打玻璃的場景印在了視網膜上,整個人楞楞地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