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齊家老伯千叮嚀萬囑咐之下,開封府一行人好容易走出了白玉樓。
冬日的初陽晃得人睜不開眼,上元節剛過,風中還帶著點凜冽的寒意。展昭一早沒吃飯便被折騰來,對著尸體研究了小半日,現在吹著風倒不冷,只覺得沁人心脾。突然,他像是察覺到了什么,貓眼兒一瞪,卻又笑開,對王仵作、張衙役和小六子道:“勞煩幾位將尸首和證物送回府,展某且去別處探查一番。”幾個人應了,王仵作說:“展大人何時回府?我等也好向包大人稟明。”展昭笑道:“午膳時分。”
幾個人走得遠了,展昭也慢慢踱著步子,直到兩條街之外才定住,大聲說到:“這位兄臺,青天白日無需遮遮掩掩,何妨出來一見?”
一片寂靜,小巷里除了展昭外空無一人,突有一物“嗖”地向展昭左側襲來。展昭卻臨危不懼,氣定神閑,劈手接過,那是一枚晶瑩潤白的石子。展昭認出這是白玉堂慣用的飛蝗石,笑道:“白兄,快出來罷。”
依舊無人應答,只聽“嗖嗖嗖”的三聲,又有三枚石子襲向展昭,是先后奔著膻中、鳩尾、巨闕三個要穴。展昭向后一躍,腰肢輕展,于避無可避之間給了自己個拔劍的空檔。當下反手抄過巨闕,劍身出鞘過半,格擋在前方。那三枚石子撞擊在光華似水的劍刃上,叮當作響地迸開了。剛剛松一口氣,突然聽見腦后忽忽似有風聲,趕緊一回頭,發現一物攜雷霆之勢直奔面門而來。
若是旁的人,只怕就要生生承受這一擊了,但展昭少年成名,行走江湖,“南俠”的稱號又怎會是浪得虛名。那展昭氣定神閑,看準了那物來勢,心下有了算計,便在將要擊中面首之時開口咬住——這正是隋朝末年時流傳下來的嚙鏃法!貝齒一張一合,便把暗器截住,并且生生咬斷,展昭伸手接住了掉下來的一半。若武林中人若看到這一幕,當無不為之喝彩,只有展昭卻在那物入口的那一刻心下大叫不好。
在行這嚙鏃之法的時候,力道全在牙齒——力氣小了截不住來勢,根本無用,反而讓暗器在口中迸裂,恐怕會受傷。所以展昭在咬住來物的時候只當那是暗器,使出了十足十的看家本領。只沒想到那物入口綿軟,全然不似石頭的堅硬!展昭心道不好,但來不及收勢就狠狠地咬了下去。那物掉落便接住了,口中咬下來的一塊噴香四溢,手中拿著的那一半熱氣騰騰,定睛一看,甚么暗器,那不正是個肉包子嘛!
展昭不由得氣結,狠狠把口中的嚼碎了咽下,氣道:“白玉堂,你莫要無理取鬧!還不出來!”
一道白影一閃而過,街邊矮墻上立著一個俊美如花、滿臉壞笑白衣男子,不是白玉堂,卻是哪個?
“人人都說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我看這肉包子打貓也是一樣的!”白玉堂惡作劇得逞,心里已是歡喜至極。
展昭怒極反笑:“你說的對,肉包子打狗、打貓都是一樣的,我看打那白老鼠,也是一樣的!”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上半個肉包子甩了回去。
白玉堂見狀,匆匆避過。他身手敏捷,固然有驚無險,但可惜了那白衣飄飄、衣袂寬大,不免蹭上了包子的汁水。白玉堂素來有潔癖,見這樣不由得暴跳如雷:“好你個展小貓!非但不領白爺爺的情,還弄臟你白爺這身衣服!”他在袖袋中掏了掏,不拘是什么,都當作暗器向展昭扔了過去。
展昭見他這滿天飛花的手法,哭笑不得,少不了左躲右閃。躲閃之間正看到,這飛來的物事不光是白玉堂平時用慣了的飛蝗石,還有那王記的梅花包子、西街的炊餅、王大娘的肉油餅并著灌漿饅頭等,一個個用油紙包得好好的,在冬日的嚴寒中散發著熱氣,挾勢而來,展昭一時間都看呆了。
白嫩嫩、熱騰騰的梅花包子在街邊打了個滾兒,變得黑黢黢、臟兮兮。這是開封府人稱楞爺的趙虎的最愛,展昭見了,心下倒有不忍。“白兄,你莫要再鬧了!”他邊躲邊叫,“這王家姑娘大清早做包子也不容易,你何苦作踐食物呢!”
白玉堂收了手,心里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煩躁,冷笑道:“你這貓兒倒乖覺,看著包子就能想起人家王姑娘!”不等展昭回答,又說:“跟你這官家貓扯上關系的女子,算來沒一個有好下場!貓大人,我勸你別再和什么王姑娘扯上關系!”
“展某與何人往來,和旁人無關吧?”
白玉堂一聽“旁人”二字,再不肯罷休。他氣到極點,向著展昭點點頭:“很好,很好!”話音未落,手中的畫影便猶如閃電般的向展昭襲去。這邊展昭也在氣頭上,便不像往常一樣推三阻四,反手抽出巨闕,便和白玉堂纏斗在一處。刀劍相交的聲音劃破清晨凜冽的空氣,聽起來十分刺耳,好在二人所處的小巷位置偏僻,不曾引來更多行人。斗在一處的兩條人影白的跳脫、紅的穩重,但不管是哪個,此刻都卯足了勁兒。這么拆了幾十招,白玉堂心情大爽,似乎之前積攢的抑郁之氣都盡數發泄了出來,不由叫到:“展小貓,你平時婆婆媽媽現在倒爽快!今日你我定要決一勝負!”展昭白了他一眼——依這白耗子的想法鬧來鬧去還是為了意氣之爭,于是也不言語,手上使個巧勁兒別開畫影,直襲白玉堂面門。白玉堂忙抽身格擋,再不閑話。兩人便這么有來有往,又拆了百十余招。
只是這聚精會神打斗的二人,竟然沒有注意到巷口閃過的一個身影,初冬的暖陽將他的影子長長地投在了地上。
“小白,不許胡鬧!”
展昭與白玉堂相交數年,從未見過白玉堂竟當真能做出避貓鼠一樣的神情。白玉堂聽到這一聲清嘯,手里的畫影微妙地一滯,便虛晃一招,三步兩步竄到了巷口。
逆著光,巷口那人的面目模糊不清,只是身形卻與白玉堂相仿,略略壯碩了些。
白玉堂蹭在這個人身邊,一雙桃花目帶了些微的狡黠,對展昭道:“貓兒,這是我親大哥。”話音還沒落,白玉堂的后腦勺就挨了一下:“胡鬧!展大人的雅號也是你胡亂叫的!”說罷,這個人走上前來,施施然對展昭一禮:“草民白錦堂,見過展大人。舍弟多有冒犯,還請展大人不要怪罪。”
展昭忙把人扶起,這才看清了這個人的面貌。那狹長的鳳目、挺立的鼻梁,無一不酷似白玉堂,當真是血濃于水。可是白玉堂如此跳脫,而白錦堂卻神色冷清、不悲不喜,仿佛一尊通體剔透的青玉花樽,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綻。
展昭微微一笑,他雖然不了解白錦堂的為人與城府,但白玉堂他是了解的。沒有端莊穩重的兄長,怎能養的出如此霽月清風般的弟弟?他也只以江湖禮儀對待,坦然道:“白兄不必多禮,展昭雖身居閑職,也算得上是江湖中人。何況令弟多次相助包大人偵破案情、除暴安良,就連當今圣上也十分看重,稱‘白義士’,展某心中不勝感激,這些言語小事,又怎會計較呢?若非令弟乃是淡泊名利、閑云野鶴之士,早就……”他看著白玉堂翻上天的白眼,只用一個微笑截住話頭。
白錦堂似乎頗為了然,道:“玉堂這性子,不求官運亨通,只求平安無禍罷了!”看著展昭也是會心點頭輕笑,白錦堂對這個青年更生好感了。
這些年來他為白家家業,四處經商游走,和胞弟相見的機會甚少。原本想著他那四位義兄相互扶持,闖蕩江湖,也算是有個照應,沒成想這幾年隨著白玉堂錦毛鼠的名氣越來越大,身上的傷竟也越來越多,甚至開始有性命之危。隨著這些危機一起出現的,還有個名字:展昭。
白錦堂心想,無論如何都要來看看這個展昭,莫不是那種利欲熏心之人,將弟弟的出生入死當成了自己官場上的投名狀?
而今一見,展昭溫文爾雅、平易近人,并不擺官老爺的架子,言辭間又包含對玉堂的關切,他也就放心了。
白錦堂又道:“在下于京中還有些許瑣事,不叨擾大人了。若是大人辦案時有什么能幫助一二的地方,盡管轉告小白吩咐便是。”展昭也點頭謝過。
他領著張牙舞爪的白玉堂行了一禮,便施施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