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墳
姥爺,我是藻藻,我來看你了,媽媽說你最喜歡吃饅頭,我帶了一個給你,你能不能吃到啊?
清明時節,我和母親帶著藻藻給我父親上墳,三人一起跪在墳前,母親默默垂淚,藻藻一邊磕頭一邊發問,仿佛姥爺就在眼前。一眾親友祭掃,在老家的山頭,我們呆了大半天時間,三歲的藻藻一直不哭不鬧。山路崎嶇,藻藻堅持自己走,四周鞭炮聲此起彼伏,藻藻也并不害怕,她比我們大人還走得快些,只為自己走到目的地,給素未蒙面的姥爺磕一個頭。
很多親友說藻藻年紀尚小,不用帶著上山,讓親戚帶著她去游樂場玩耍即可。親友們是好意,擔心藻藻害怕墳地的鞭炮聲,認為孩子不懂祭掃的意義,會嫌累,會覺得不好玩。母親也覺得山路不好走,自己年歲已高,抱不起已經二十多斤的藻藻,鮮少去農村的我更是不怎么會走崎嶇小道,抱著藻藻,恐怕比較困難——那時的藻藻還有些認生,基本只要我和母親抱。但我堅持帶藻藻上山,從不信鬼神之說的我,那一刻卻堅信父親地下有知,能夠看得到藻藻,我永遠記得父親生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看到孫子女。我執著于等待虛無縹緲的愛情,不想為了結婚而結婚,拖到父親行將就木,我才匆匆結婚,積極備孕,卻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父親彌留之際,曾經反反復復說,看到我還很小很小,扎著羊角辮,背著小書包,吃著冰淇淋。我看到父親眼睛里有星星,那已經被病痛折磨得連淚水都沒有了的眼睛里,居然因為幻覺,熠熠生輝。那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深情,更是一個老人對孫兒孫女的幻想吧?我說,我的女兒會像我,我會給她扎羊角辮,讓她背著書包吃冰淇淋,教她給姥爺唱歌、彈琴、喂藥、捶背……父親就傻傻地笑,連聲說“好好好”,像個被許諾馬上可以得到一根棒棒糖的孩子,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雀躍,很久不能動彈的身體,甚至都在微微地顫動。那回光返照的興奮讓我無限自責,那是我們父女兩今生無法彌補的遺憾。父親走后,每當午夜夢回,我都會聽到父親在說,看到我還很小很小……我知道人死如燈滅,即使藻藻跪在墳前,父親也無法看到、聽到、感受到,但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強調,父親的靈魂可以見到小時候的我,見到他閉眼前都在盼望的外孫女。
回老家之前,我給藻藻講自己小時候的故事,講父親天天帶我散步,自己舍不得買一瓶礦泉水,卻每天都會給我買最新鮮的酸奶;講父親教我讀兒歌,給我講歷史故事,和我捉迷藏,陪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講父親教我游泳,我沒能學會,他卻為了拉住我險些被江水沖走;講我生病住院,醫院電梯壞了,父親一口氣背著我上八樓……藻藻很喜歡聽這些故事,她說姥爺真好,要去看姥爺。于是,掃墓之行,她特別配合。
其實,三歲的孩子不是只喜歡童話故事,在這個還不理解什么是公主和王子,什么是幸福的年紀,《白雪公主》一類的童話故事藻藻并不喜歡,她倒是更加癡迷于聽我講述我的童年時代。雖然我們的童年相隔了三十年,但親情是相通的,親子互動的情節往往也是重疊的,孩子可以感知,也完全能夠理解。墳前的叩首,是對姥爺至純至真的愛,是她感知親情,知根知源,認識生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