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國慶，我和L君約在濱江路的中餐館吃飯。

那時候我們比你還拮據。

根本不舍得買任何花。

當時，我在n市的一個師范校讀研，家里已經不給我生活費了，我靠自己在外面兼職，L君來找我一次，需要坐一兩個小時的高鐵，說來可笑，那個路費都夠我們吃一兩天了。

但我們還是會見面。

我們見了面，吃的東西都是最簡單的，很少看電影，晚上風起的時候，月光好，我們就沿著長街散步。

三公里

五公里

最長的一次，我們走三四萬步，好像是九點幾公里的樣子。

總之離學校和酒店都特別遠了。

我們兩個找長椅歇腳，互相看著對方笑。

有一次，我們走的特別累，又沒有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

我們就進了一家彩票店，兩個人買了一張二十的彩票，一個一個的刮。

店家看出我們只是想歇腳，人特別和善，一直說：“你們坐！你們坐！你們休息你們的！”

那是我們兩個第一次買彩票。

沒刮完的時候，L君突然說：“我們這么累，干嘛不拿這二十塊錢打車回去？”

我一拍腦袋，說是啊，等會不可能再走回去了吧。

結果特別幸運，那張彩票中了三十塊。

我們一分錢沒花，拍了照，打車回了酒店。

我從那個時候起，總是相信，命運是眷顧我和L君的。他不忍心看我們兩個當下拮據貧窮的年輕人因為錢這樣一種東西鬧得不歡而散。

所以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但是這樣的樂觀并沒有持續很久。

不久，我和L君約在濱江路吃飯的時候，我母親偶然出差遇見了。

我母親是個女強人。

她很大的年紀才有了我這么一個女兒。

而且我的生父不詳。

“不詳？”歐文有些吃驚。

是的，

不詳。

就是我的母親從來沒提起過他，甚至有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誰。

她生我的時候，已經快四十歲了，生得很艱難，所以她理應很愛我。

“但其實呢？”

但其實她也許也真的很愛我。

但是我很小的時候就寄養在我姨媽家里，我母親一直在外面做生意，比我今天這個凌亂的花店可大多了。

分店一家一家的開，每年給我姨媽打來的生活費，幾次都讓人想取代我姨媽照顧我的責任。

左雯說著，笑了起來。

我從小就讀……一種很貴的學校，私立學校，你能理解吧，類似于你們歐洲國家在十七世紀開設的圣保羅，哈哈……

不是我考不上好的學校。

是因為我母親覺得，讀這些學校是非常有必要的。

在學校學一學高爾夫。

最好閑暇時候安排一節游泳課，和同一個ab班的人跳一段華爾茲。

不是最高級上流，但是要維持一個她是一個中產女人，中產母親，單親媽媽的體面。

但是說出來你也許不信。

我特別窮。

我在學校有時候甚至會從月初開始就計劃著怎么花每一天的錢。

哪怕一天多花了五塊，也有可能讓我在月底面臨吃不上飯的窘境。

所以我母親在遇見我和L君在餐廳里吃飯的時候，幾乎第一時間就毫不猶豫的沖進來，揭翻了我們的飯桌。

飯桌是固定在地上的，但是上面的桌布真是被我母親揭了個遍，碗和碟子都摔壞了，服務員趕緊跑過來，問我們出了什么事。

L君也覺得莫名其妙，但是還是好聲好氣的問我母親：“你干什么？”

我母親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抬手給了我一巴掌，聲音特別大的沖我吼：“我一分錢都沒給你，你還能在這里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現在的社會形式多么嚴峻！你這個專業，本身就是毫無用處的！你還不知道在學校好好打磨你自己？！”

歐文看左雯蒼老的臉上，有了些回憶過去的衰敗和一種仿佛回到過去的青春神色，復雜交織。

她在回憶過去的往事。

更重要的，

她是在回到當面的那個時刻，再看一眼回憶里的L君。

我的母親從來不支持我和L君在一起。

她甚至沒有靜下心來，認真聽一次我和L君的事兒，了解L君的性格，了解L君和我未來的規劃。

一次也沒有。

“所以，這個L君，他是真的很窮嗎？”歐文有些不理解，為什么在中國人的世界里，兩個人相愛的前提是金錢。

“什么是窮？”左雯抬眼看了一眼歐文。

“在有的人眼里，愛情是要勢均力敵的，但是一旦你容納在一個低層次的世界里，他們會告訴你，勢均力敵就是門當戶對。”左雯道：“從靈魂上來說，L君他與我才是最富有的人?！?/p>

“可是靈魂不能產生糧食，生病了醫院也不會給你拿藥?！睔W文比任何人都理解這種現實的感受。在面臨饑餓和死亡的時候，靈魂的高貴，販賣不了任何價值。

“他不是窮，他是因為在追求自己的理想……他發現了苦瓜里有一種什么因素，據說可以治療一個特別嚴重的皮膚病……所以遲遲沒有加入那種追逐名利的起跑線上，而且特別不幸的事，L君他是孤兒……他生在農村，很小父母就走了，只有他的爺爺奶奶照顧他，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爺爺都老得只能依靠拐杖走路了，就期盼著我和他早日結婚，成家立業?！?/p>

“可是你沒有和他結婚對嗎？”

這次輪到左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歐文了。

她道：“傻小子，你看我現在，孤身一人，要是有他在，我何必靠賣你一朵打折的花度日呢？”

“要是有他在呢？”

左雯想了想，其實想不出來L君能和她一起干些什么，只好說：“他會和我一起種花……”

因為L君從來沒有想過違逆她。

“可是你剛剛說，你女兒的名字，是你和他一起取的？你們沒有結婚，卻一起生了一個女兒嗎？”

“怎么會?！?/p>

像左雯這樣從小循規蹈矩，聽話乖巧的女兒，賢惠的妻子，怎么會做這樣出閣的事兒。

不過，她雖然沒做過這樣的事兒。

“這也是我最后悔的事兒?！弊篥┑溃骸昂昧?，如果需要聊天，明天再來找我吧，我要關門了。我本來想，等你買夠了我一百多花，我也差不多要退休了……看來，這個計劃得提前了……”

“你要關門？你要去哪兒啊，左雯夫人，你要離開這座城市嗎？”

左雯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說：“去哪兒都好，圍著海轉一圈，周游世界?！?/p>

總之就是不要停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