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娘抱!
——悅悅真乖,阿爹也想吃悅悅手里的點心…
——我女兒怎么樣了?
——女郎……夫人節(jié)哀,您還年輕,總會有新的子嗣的……
錦瑟這一覺睡的并不安穩(wěn),上半夜還是溫馨美夢,下半夜就被魘住了,身子蜷縮著反復(fù)從夢中驚醒。
身側(cè)薛宛宜睡的踏實,安安穩(wěn)穩(wěn)的到次日早晨才醒。見錦瑟憔悴面容,驚訝道,“阿姐昨晚睡得不好?”
錦瑟苦著臉,“或許是許久未來你這里,竟有些認(rèn)床……”
“那阿姐快回去休息吧。”
簡簡單單用了早餐后,錦瑟便回晴雪樓休息了,期間遇到正要去書院的薛家父子,隨便道了聲早就急匆匆上了床榻。
一睡便到了下午。
這次睡得倒是安逸。
柳蕊來服侍她更衣。一邊為她系上圍裳一邊感嘆,“女郎這次睡了頗久,若不是經(jīng)娘子稱您‘紅黃隱隱,明潤含蓄’十足的康健模樣,夫人非得去請大夫不成!”
姚夫人來看她錦瑟并不奇怪,只是這經(jīng)娘子……
還沒問出口,柳蕊接著道,“經(jīng)娘子聽問女郎病好了,前來探望,只是不巧女郎當(dāng)時還未醒。正好夫人當(dāng)時在,擔(dān)心您舊病復(fù)發(fā),便請經(jīng)娘子看看。經(jīng)娘子家中世代從醫(yī),有她一聲肯定夫人才敢放心下來……”
“有宜?”錦瑟試探道。薛華年素來清高,與武陵的娘子們大多無深切來往,前些時候雖有不少人來探病,但都被姚氏一一婉拒了。能得姚氏允許又出自杏林之家的,想必是經(jīng)五娘子經(jīng)有宜了。
卻是錦瑟想猜錯了。柳蕊道,“是經(jīng)家的八娘子,閨名喚作有歡的。”
見錦瑟一臉迷茫,越桃接過話茬,“經(jīng)八娘子從前常住丹陽外祖家,前不久才回來,女郎還沒見過她呢。”
“我從未見過卻讓她進我的院子……”錦瑟頓時沉了臉色。
柳蕊心細(xì),自然是發(fā)現(xiàn)女郎面露不虞,立刻解釋,“經(jīng)五娘子婚期將近,要留在家中繡嫁妝,因此派經(jīng)八娘子前來探望。也是看門的小廝馬虎了,看到了經(jīng)家馬車就以為是從前常來的五娘子,這才讓經(jīng)八娘子進府來。夫人倒是發(fā)現(xiàn)了不是經(jīng)五娘子,但想著總是經(jīng)家的女郎醫(yī)術(shù)總不會差的,便……”
將事推到姚氏身上,錦瑟也不好埋怨什么,只不冷不熱地說了她們兩句,此事便作罷了。看門的小廝卻沒這么好命了,清閑的差事不好好做,多得是刷馬桶鏟馬廄的累活臟活干。
有孝敬父母、友悌兄妹的任務(wù)在,錦瑟時不時的就去錦虹樓走走,逗著薛宛宜玩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一父一兄長時間待在學(xué)院,只有晚餐那么點時間才能碰到。她現(xiàn)在只能纏著這兩位女眷。
薛宛宜年幼,暫且不論。姚氏當(dāng)然是歡喜長女依賴她的,可時間長了卻深感不對——這孩子怎么也不出門走走?經(jīng)家好幾次下帖子都被她丟了!
跟薛德先說他只會覺得長女懂事了沉靜許多,姚氏狠狠斜了他一眼轉(zhuǎn)身便請了妯娌一家前來一聚。
薛氏在這小小武陵,雖稱不上名門望族,卻也當(dāng)?shù)靡痪洹皶汩T第”。薛家祖父學(xué)問好,中過昭穆帝時的進士,歷經(jīng)昭穆、景洪兩朝,官至三品大員,致仕之后返回祖籍,遺憾做官為宦時未曾惠及家鄉(xiāng),便用畢生積蓄創(chuàng)辦學(xué)堂以報鄉(xiāng)鄰。父擅文,其長子不隨父反于武道上頗有天賦,與柔然一戰(zhàn)時極為英勇,尸骨難尋。長子既亡,幼子雖慧但念及雙親年邁,遂辭官于書院做一夫子侍父母左右。夫子膝下有二子一女,子承父業(yè),長子德先便是如今的書院大山長。小女兒薄命,年紀(jì)輕輕就香消玉殞了。次子德兆則是上門當(dāng)了游家的贅婿。
游家是做買賣起的家,士農(nóng)工商中的末等。原本薛二老爺是打算迎娶游家女郎的,可老太爺不允商賈之女入門,薛德兆一下發(fā)狠直接把自己“嫁”到了游家。游老太爺喜不自勝,他只有一個閨女,本來打算重金做嫁妝,給女兒覓個好郎婿的,結(jié)果沒想到女兒實在爭氣,竟然一個錢不花給他招了個人品才學(xué)樣樣出眾的上門女婿回來!薛老太爺一下子被氣倒,一直不肯見次子。直到后來薛老太爺去世、姚氏進門,這兄弟兩才重新往來。
游氏一行人浩浩蕩蕩、攜奴帶婢地來了薛家。錦瑟當(dāng)時正聽姚氏對未來含飴弄孫的展望,剛聽仆婦回稟“二夫人來了”,劈頭蓋臉懷里就多了幾個沉重的大金鐲子。
錦瑟一臉茫然,只聽來者爽朗大笑,“華兒快試試這鐲子合不合你心意!”
“每回來都要塞給華兒這么多首飾,是要顯擺你家的富貴不成!”姚氏嘴里嗔怪著,語氣卻是歡歡喜喜地招呼娣婦坐下,又指揮錦瑟,“愣著作甚,快見過你二叔母。”
“我就是要這銅臭纏死你家的墨香味!”游氏順著桿子往上爬,得了錦瑟乖乖巧巧的一句“二叔母好,謝二叔母”后一臉得意,“就這么兩個侄女,可不得使勁疼著寵著!”
又喊身后的少年,“懇兒,悠兒,給你大伯母請安沒!”
“早請了!”姚氏一臉笑容,又四下張望,見只有游懇一人,不免疑惑,“今兒個怎么只帶了三郎一人來?”
“惠兒要守著家,愨兒去學(xué)院了,便只帶了懇兒和悠兒來……”游氏只三子一女,長子只比薛章小了兩歲,次子游懇倒是比薛華年還小半歲,二者少幼時都跟著薛章在薛氏書院讀書,可深感自己于文道上頗少天賦,便早早離學(xué)留在家中保持家業(yè)。幼子游愨倒是還在書院。游氏解釋道,忽然反應(yīng)過不對勁,忙往后一看,身后哪有女兒的身影,急得拍大腿,“四娘呢?!”
錦瑟還在與游懇互稱“華姐姐”“懇弟”呢,忽聞游氏大叫,還沒反應(yīng)過來,游懇上前一步道,“下馬車的時候妹妹還在,是跟著我們一同進來的。”
“進了府那就丟不了!”姚氏大手一揮。游氏這才安心下來,嘟囔道,“這小潑皮又跑哪去玩了……”
游懇插了一嘴,“估計是去尋宛妹妹了罷。”
“這孩子……”游氏繼續(xù)罵罵咧咧,“也不先來拜見伯母,真是不懂事!”
姚氏對正是貪玩年紀(jì)的小女郎當(dāng)然生不了一點氣,和樂一笑,“都是自家的孩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都是長嫂寵壞了她!”游氏哼了一聲,故作埋怨道。
“就這么一個侄女,可不得寵著慣著!”姚氏拿她剛才的話懟她。兩位夫人對視一眼,笑作了一團。
笑了一會兒又道,“沒個丫鬟跟著,到底是不放心。華兒,你去嵐煙樓看看悠兒在不在。”
“是。”錦瑟順從道。
“懇兒也去!”后面游氏立即跟了句,“也不說一聲就跑了,虧得是就在她大伯家里。”
“知道了。”歪著身子的游懇老老實實的站起來,無奈跟上了錦瑟,“請華姐姐帶路。”
待見這姐弟二人走遠了,游氏立即湊近了身子問,“長嫂找我何事?”
姚氏直接示意游氏坐在她身側(cè)原本錦瑟的的位置,愁眉苦臉,“你可知二娘前段時間落水了?”
這聲二娘指的是薛華年。薛家子嗣少,郎君女郎并著論齒序,分別是大郎、二娘和三娘。若薛二老爺未曾入贅,其子女就要和薛章等人一同排序,薛華年應(yīng)該被稱作三娘,上面只有薛章和游惠兩個兄長。只是薛德兆子女畢竟隨了游姓,便沒有統(tǒng)在一起,分開喚作了一二三郎以及四娘。
“當(dāng)然!”游氏立即招手,屋外捧著禮盒的丫鬟魚貫而入,捧著的俱是百年人參靈芝,“若不是你家大郎遞了消息說二娘要靜養(yǎng),我早來探望了。”
“你有心了。”姚氏也不推辭。
“跟我見什么外!”見她依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游氏又揮了揮手讓丫鬟們退下,等貼身丫鬟有眼力見的關(guān)上了門,才急道,“什么事,還非得把孩子們打發(fā)走?”
姚氏一聲長嘆,“你剛剛見了二娘,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對?”
“還是從前那副漂漂亮亮的樣,就是病了一場人沒之前結(jié)實了。”游氏稍想了一會,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又勸道,“女郎是要精心養(yǎng)著,但也不能往什么弱柳扶風(fēng)、嬌嬌柔柔的方向養(yǎng)啊。你想想我家四娘,每餐都要干三大碗飯。胖了點又如何,人結(jié)結(jié)實實的我才放心!”念及侄女剛剛病弱模樣,連連嘆氣,“看剛剛二娘那可憐模樣,真真叫我心疼!”
“當(dāng)初想著女郎要漂漂亮亮的才好,就沒敢逼著她多吃……”姚氏喏喏道,“哪成想,病得這么厲害!”
“多吃點,胖點了又怎么樣,難道我家四娘不漂亮?”這話游氏就不認(rèn)可了。
“四娘當(dāng)然可愛!”姚氏不可置否。游氏也不好意思說自己胖嘟嘟的女兒美若天仙,只道,“左右咱們又不盼著用女孩兒攀高枝,無所謂美丑,只健康就好了。”
“我也是這么想的。我千辛萬苦才生出的嬌嬌女兒,哪舍得送她去高門王府受罪!”姚氏憤憤不已,“哪成想栽在一個寒酸玩意上了!”
既是一家人,游氏也多少聽到了點風(fēng)聲。她勸道,“年紀(jì)輕輕的小女郎不懂事是常有的事,我年輕時看多了話本子還想著不要家業(yè)跟家丁跑了呢,也是后來遇見了德兆……”
“我也不怕跟你說,”姚氏抓住了娣婦的手,三言兩語交代了長女落水的真相,重點指責(zé)耿志高謀財害命,“……若不是章兒去得及時,怕是你再也見不到二娘這個侄女了……”
“畜生!”游氏登的一聲站起來,氣得直接摔了手邊的茶具,怒罵道,“這種禽獸不如的玩意就該千刀萬剮了才對!還是嫂子心善,居然還善待他家里人。”
“左右二娘還在……”姚氏又是沉沉一嘆氣,“只是經(jīng)此一事,二娘恐怕是被嚇著了,病好后就再也沒出過門,從前跟她交好的女郎們幾次三番給她下帖子卻總是不肯出去,只在家里陪著我與三娘……”
游氏聽懂了,這是在擔(dān)心侄女的內(nèi)心需求,連連附和,“確實,二娘從前是個多么活潑的女郎啊!”
“我便是愁苦在這里!從前我嫌二娘太貪玩了些,總是纏著章兒要出去踏風(fēng),可如今性子收了,我倒開始擔(dān)心了。”
“女郎統(tǒng)共就在家里這幾年能輕松快活些,等訂了親才舍得讓她收性……”
姚氏擺擺手,打斷了游氏,“我哪敢先操心這種事,若是我華兒能回到從前開朗的模樣,多拖幾年又如何?”
“女郎的花期總是耽誤不得……”
“有她阿爹同我護著,家里又不是養(yǎng)不起一個女郎!”
“也是。我看著四娘也這么想過……”游氏點點頭,又問她,“只是長兄長嫂能護著,待百年之后二娘又該如何?縱使你家大郎疼愛妹妹,不說什么,待他娶了妻,華兒的長嫂又會怎么看待她?”
“留下足夠的家產(chǎn),讓二娘立了女戶便是!”姚氏一臉理所當(dāng)然。
“說得輕松!”游氏斜眼瞥了她一眼,“你若說給三娘好生教養(yǎng)著,讓她自立門戶我倒信。想想二娘如今的模樣,等沒你護著了不知道會被什么豺狼野豹給生吞了去!
“咱們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有幾個立了女戶,能立女戶的又是怎么身強體壯的女人?更不消說侄兒如今是要往雒陽走,屆時二娘是跟著去京城還是就在武陵?留在武陵你能陪她幾時,去了雒陽她又該如何自處?
“長嫂您的阿娘是從雒陽長大的貴女,相信也說過不少故事。繁盛的國都,可有幾個立女戶的貴女?不消扯遠了,單說最近的——淑慶長公主。這位殿下倒是不婚不嫁守在公主府自立門戶了,膝下還有位小郎君,可如今還健在否?那位殿下還是天子同母的胞妹!”
“你別唬我,我聽說過,淑慶長公主是扯進了大趙后謀逆的禍?zhǔn)轮腥ゲ疟唤愕模鹊垡矝]打算處置她,是她自己憂思過度才沒的!”姚氏嘴里辯解著,心里倒也知道游氏所言不假。尊貴如公主,沒有權(quán)力連自保都做不到。而這世間的權(quán)力掌握在男人手中,能獲得權(quán)力的女人屈指可數(shù)。她依靠郎婿獲得尊榮,而她的女兒呢?從前想著找個好郎婿便好,可如今華兒連出府都不愿意……
“二娘的婚事,以后再說罷。”姚氏生前哪管身后事,“我來找你,是想問如何哄她開心,恢復(fù)舊日容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