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一片寂靜。
月華隱去,群星黯淡。
有穿堂風簌簌而過,吹得廊內瓷器叮當,像是亡魂在耳邊絮絮低語。幾名膽小的侍女瑟瑟發抖地縮在一起,白著臉看堂前雕花木門吱呀作響。
“...是長公子...長公子顯靈了...他一定是有冤情,所以來報仇的...”
“都給我閉嘴!”
李素嬋手指發顫,但還是故作鎮定,高聲呵斥竊竊私語的仆從們,“誰再胡言亂語,就拖出去亂棍打死!”
眾仆人一聽這話,頓時噤了聲。李素嬋長出一口氣,趁機挽上柳乘風的手臂,輕聲細語道,“老爺,時候不早了,要不我們先回去...”
“程煙,你說惜元是被人所殺,可有證據?”
柳乘風面色低沉,沒理會李素嬋。
“沒有。”
程煙回答地理直氣壯。
“既然沒有證據,那便是胡謅了。”李素嬋又恢復了從容,勾起唇角道,“我原以為你是個懂事的,故把你許給長公子。沒想到竟是個惟恐天下不亂的主,是非不辨不說,還一口一個他殺,可見不是長公子喊冤,而是你程煙不想為我兒守靈罷了。”
“...說的是啊,哪有才進門的新嫁娘愿意當寡婦的...”
“這程家女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殺人這么大的罪也敢隨便安,可見心腸歹毒!”
“唉,可憐我家長公子了,死了也沒法安生...”
李素嬋的話比西風還要強上幾分,直吹得滿院墻頭草們紛紛倒戈,看向程煙的眼神半是譏笑,半是厭惡。
笑她算盤落了空,厭她簡直喪了良心。
程煙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向柳承鳳行了一禮,道,“我知老爺心有疑惑,但諸位想想,長公子本就久病不愈,忍受了多年的病痛...說句不好聽的,若他想死,早就死了。為何偏偏在自己大喜之日選擇上吊自盡?”
“但按少夫人所言,長公子本就命不久矣,即便是是有人想取他性命,也不急于在這一時啊。”清點完銀兩的老道總算安下心來,聽程煙這么一說,皺巴巴的腦袋也搖搖晃晃地動起來,開口問道。
“正是。”程煙含笑道,“殺人者急于除掉柳惜元,已經等不到他病死的那一日了。”
“原因很簡單,長公子柳惜元知道了兇手的秘密。而且這個秘密,絕不能讓老爺知道。”
“你...你別以為老爺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我告訴你...”
李素嬋冷笑一聲,指著程煙欲罵,卻被身邊的柳乘風擋在身后。她的手僵在半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什么秘密?”
“老爺!”
“你且住口!”
果然,柳承風不耐煩地打斷了李素嬋的話。
他坐家主之位已有數年,常年身居高位之人,往往多有疑心。自家長子無緣無故自盡,想必他已經起了懷疑。此時柳惜元之死還牽扯到了自身利益,柳乘風必然會繼續追問下去。
只見他面色凝重,沉聲向程煙道,“你繼續說。”
“..我雖暫時沒有佐證之物,但想必長公子的死同這秘密脫不了干系。”程煙絲毫沒有退卻之意,迎著柳乘風懷疑的目光,道,“若家主愿意給我些時間,我會將此事查個一清二白。”
“這么說,你只是猜測罷了。”柳承風冷哼一聲,“我憑什么信你?萬一你趁此逃跑又該如何?”
“我......”
“父親,我見嫂嫂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還請父親信她一回。”
就在程煙絞盡腦汁之際,柳晏安淡聲開口道,“何況嫂嫂生自程家,若她中途逃走,大可以找程家對峙。程氏雖不是官宦人家,但在青州也冠以書香名門之稱,必不會坐視不理。”
奇了怪了,這素未謀面的二公子怎么幫她說起話來,還對自己的來路這么熟悉。程煙疑惑地看了眼柳晏安,后者卻只以淡然一笑回應。
“如此說來,倒有幾分道理。那我便給你七日,若真能找到你說的秘密,我便相信惜元是被人所害。”
“若七日停靈之期滿,你還是沒有證據,就乖乖去為我兒守一輩子的陵。如此,你可愿意?”
七日時間,綽綽有余。
程煙滿意地揚起唇角,躬身謝道:
“我定不負老爺所托,找到殺害長公子的兇手。”
話是放出去了。可要怎么找,從哪里找,程煙有些犯愁。
她索性從床上爬起,順著院墻踩上屋檐,蹲在房頂上拔起瓦片里的草來。
這是程煙的習慣,每當背不出劍譜或理不清思緒的時候,她總愛尋一出雜草叢生的地方,然后蹲在那里開始拔草。
再然后,被提著長劍的師父一路狂追。
“逆徒!我辛辛苦苦找的還魂草...你倒好,一窩全給我拔了!”
“別跑!嘿你個兔崽子,有膽子拔沒膽子認是吧!你給我下來!!”
最終變成兩人氣喘噓噓地干瞪眼。
一個在樹上笑得咳嗽,一個在樹下氣得跳腳。
一串白鳥被笑聲驚動,踩著皎潔月色,長嘯著飛上稀薄的云天。
此時已是深夜了。
散去的柳府眾人陸續安歇,只有各院角門還亮著一盞燈籠,方便上夜的侍女走動。
一只“大灰耗子”偷偷摸摸地溜過門廊,邁著小碎步挪到東廂的角門處,又小心環顧一圈后,方有規律地叩響了門。
這不正是之前堂上的道士嗎?
東廂房不是供客人居住的謁舍,此人還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沒準他就是突破口呢。程煙思索一番,悄無聲息地跟上,在道士快要跨出門的瞬間,伸手拽住他的后領。
“道長,上哪去啊?”
“天尊在上!”
那道士被嚇得渾身一哆嗦,顫顫巍巍地回頭,借月光看清程煙的臉后,才長出一口濁氣。
“哎喲,是小貴人您啊,真真嚇死貧道了。”
“道長修道多年,莫不是還怕鬼神之說?”
“非也非也。”道士甩開程煙的手,高深莫測地縷起胡須。
“貴人可知,鬼神并不可怕,怕的是這裝神弄鬼的是活生生的人。”
“哦?”見老道話里有話,程煙來了興致,“這么說...柳惜元之死確實有他人搗鬼。”
“天機不可泄漏,貧道不可多言。不過貴人可聽說過...”
“什么?”
道士轉著眼珠子,謹慎地向四周環顧一圈,才神神秘秘地開口。
“霧里花轎,門前上吊。”
這話聽著有些耳熟,程煙垂眸想了想,正是來柳府時的霧里有人喊的俗語。
沒想到竟一語成讖。
“這柳府陰煞頗重,貴人還是小心為妙啊...那啥,貧道就此告辭...”
稱程煙思索的間隙,老道嘿嘿一笑,反身一扭,從昏暗的角門鉆出去溜了。
“你...”
程煙本欲向他打聽喊話人的消息,耳邊卻傳來侍女驚慌失措的哭泣,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打火聲,柳府內的燈籠又一盞盞地亮起了。
“發生什么事了?”
仆從們步履匆匆地跑過庭院,程煙順手抓住一名正在系外袍的侍女問道。
侍女慌亂地朝她福了福身子,聲音發顫。
“少夫人快去前堂瞧瞧吧...”
“大夫人她…...她…。”
“她怎么了?!”
程煙心里涌上一股不詳的預兆。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