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現在無事一身輕,現在又有更重要的事情糾纏著我。于是,我又回了老家,去燈塔找吳叔叔,他似乎更老更瘦了一些,也比上次見他更黑了一些,海邊工作的人,常年紫外線很強,他一個粗糙的老人,……想到這里我也有些心酸,但心酸很快被別的情緒替換了。
他看到我,遠遠地跟我打招呼。“孩子,你又來了。找我嗎?”
“嗯,叔叔,我想問問你還有沒有島生留下來的頭發什么的?”我開門見山。
他似乎愣了一下,眼里笑盈盈的,我卻沒有識別出他眼底的暗流。他問我“你要那個做什么?島生都走了這么多年了,這個還有什么用處嗎?”
沒等我開口,他說“他媽生島生的時候留了一撮胎發。不過那是我最后的一點念想。”
我轉念一想,問“可以去島生以前的房間看看嗎?我想他了,想去緬懷一下他。嗯,如果您方便的話”
他略帶狡黠地一笑“孩子,你到底想找什么?我記得他去世的時候你沒參加葬禮,過去這么多年也沒有見你去緬懷一下島生,現在是突然開竅了?”話語里帶刺。
我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又不能明說,畢竟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我也不好開口說島生有可能是我的哥哥,我也不想參合進吳叔叔和那個女人的關系里來。
他看我局促又不開口說“算了算了,我帶你去看嘛?”他略帶失落的神情“自從島生去世之后,他的東西我都沒有動過,老房子好久沒有住人了,估計灰塵大的很,你不要嫌棄就好了。”一邊說了,不知道他從什么地方摸出來一串鑰匙揣進褲子兜里,轉身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一個深色的紅木盒子,表面摩挲得光亮,高高地放在墻邊一個架子上,旁邊還有燃盡的香爐。他感覺到我的眼神,笑笑說“那就是島生的胎發。”他和上門就帶我走了,我倆一前一后往前走,我沒有看到他眼里的光越來越冷。像把利刃,似乎要穿透我。
大概走了一公里,到了一出岔路,我終于記不起該怎么走,他緩慢又堅定地著走到前面。又走了大概半小時,停在斑駁的二層老屋前面,打開生銹的鎖,帶我走了進去,上次來尋人留下的足跡已經不見了。此時的我已經有些氣喘,叔叔還是很平靜,我夸他身體好,他沒有接話。而是說“島生走后,他媽媽太難過也走了,我找了許久,心灰意冷,就把船賣了,就到燈塔那邊去住,偶爾還有人說說話,工作也清閑,島生死了我也沒有什么指望了,沒有心氣兒跑船。賺了錢也不知給哪個花。”
“其實你們怎么不再生一個呢?”
這句話似乎戳到了他的痛楚,他不再開口,只悶聲帶我在屋里轉了一圈,我去看了島生的房間,東西還是那些東西,布置還是跟記憶中的布置隱約相似,但是卻是蒙了厚厚一層灰。
在屋子里囫圇逛了一圈,走到后院,我發現了一個土堆。長滿荒草。因為跟后面山坡快連在一起了,所以也沒有太在意。但是吳叔叔似乎有些不想讓人太關注那個土堆,連忙岔開話題,拉著我走了。
又走了近一個小時,我一口水沒喝,回到叔叔的宿舍,我借口口渴,叔叔說剛好沒水了就去旁邊廚房燒水,我趁這個時間,打開了那個盒子,取了四五根頭發,放進了兜里的塑料袋。然后沒等他回到宿舍就大聲跟吳叔叔說“單位有事找我,先走了,以后再來看您。”
我沒看到吳叔叔站在他宿舍窗前,手里提著暖水壺,帶著淺淺笑意看著我倉促的背影。
他回到房間,看了看被打開還沒關好的盒子,把它收拾好,在香爐里點了三根香。旁邊就是島生的黑白像,一塵不染。
“你來了一趟也不給島生上柱香再走。”他遠遠看著我大聲說,語調悠閑。
我當然看到了島生的遺像。可是我現在沒有辦法直視他。如果真相大白,我再來也不遲。我愿意叫你一聲“哥哥”。我心里這么說。
“你這檢材都這么久了,估計有點難哦,之前電話里也跟你說過了吧,得送到總部那邊去檢。”
“我知道。這個胎發是很久了,但是這個就是我的頭發。我想結果更準確一些。”
“哦,不是之前那個毛囊干了的那個啊。你等一下。”工作人員重新打了單據。
“好,去繳費吧。繳費完帶著憑證來找我拿回執,拿著這個回執來取結果。不過你這個要下個月才有結果了啊。”
“好。”
漫長的等待。這些日子我什么都干不了,媽媽終于知道我辭職了,讓我回家住。我想既然搬出來,我還是想自己住,但是也希望有個伴,我深陷于這些往事,為了避免在媽媽面前表露太多,我想跟陳曉在一起時最合適不過的,畢竟她時當事人,她也想知道真相。于是我買了一些新家具,送到瑞山花園。反正還有兩個房間,大不了我把她房租免了。我想得很理所當然。
不出意外,她不同意。但家具收了,她把鎖換了。
我終于有空看了一下租房合同。房租是很低的,租期居然是10年,房東的違約責任不成比例地高。前幾天我收到了中介轉過來的房租,看來他那邊知道我父親去世了。
先斬后奏被揍。只好把她約出來好好說。
不外乎威逼利誘。她都不就范。
直到最后她終于說“要么你告訴我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要么我走。”她直視我的眼睛,我不想她走。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我不想她從我的生活里消失。已經有好多人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知道她這次一走,可能再也不會在我面前出現。
“沒有什么。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嘴硬。
她終于怒了,一雙眼睛格外有神,狠狠盯住我說“你要是還有點良心,你就應該告訴我。過去的事情和感情我都可以放下,可是我真的很在意,為什么他明明前一天說好帶我走的,第二天就死了,一言不發地死了。”
說著眼睛又蒙上霧氣。讓我突然有些心疼。
……
“而且你明明也不美那么喜歡我,那天我去你家找你,你明明就避開了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沉默了半晌。我覺得我不得不說出我的猜測。“島生有可能是我哥哥。”
我終于說出來。她帶著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神情冷靜下來,示意我繼續說。
“你還記得那天你給我的盒子嗎,是我爸留給我的,是他以往的一些東西,他確實跟島生媽媽有過一段感情,而且有一個孩子,他沒提到那個孩子后面怎么樣,我想知道島生是不是我的哥哥。”
我直視她的眼睛,跟她說“我現在想知道島生是不是我的哥哥,我從吳叔叔那拿到他的胎發跟我的頭發作比對,看有沒有親屬關系。如果他是我的哥哥,我告訴你那天發生了什么。如果不是我也不想再糾纏你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如果他是你哥哥,你才告訴我。如果不是,難道你就能逃避責任逃避現實,當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是。如果是,我愿意在你身邊,代替他照顧你。”
“如果不是,我覺得你不必知道他到底為什么會死,沒有意義。”
“我是喜歡你,如果因為一個死去的人你不愿意接受我,我也沒有辦法。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我斷斷續續地說。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說“不管他是不是你哥哥,我們之間永遠都有一個他,成為芥蒂,不是嗎?”
“你知道你越不說,我們越不可能。”她停頓了一下說“你心可真狠。他不是你哥哥,你就能理所當然地隱瞞他的死亡真相了嗎?”
我心里說“我知道。”
可是如果你不是我的哥哥,我便不想認輸。
沉默。
“這段時間我還是回我媽那住,買的家具你用吧,之前的都不要了也行。”
“行,就當是你補償我了。”她瀟灑離去。
我又喝的醉醺醺的到家。母親已經睡去,聽到我回來,起身給我到了一杯水放在床頭。沒有說什么。
第二天我又睡到快中午才起來,媽媽已經去上班了,給我做了早飯,留了紙條:要還是難受,找朋友出去玩幾天吧,去哪都行,但是別讓自己沉緬太久。你知道,媽媽永遠都是在乎你的。別做傻事。
不知道為什么,我沒有感動,甚至還有一絲絲的不耐煩。這種感覺讓我愧疚了一會兒,但就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