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送去那個寄宿制學校了？”霍媽媽坐在椅子上不緩不慢地問，
廚房里忙早飯的卜云云沒好氣地說：“送去了，新婚嘛，我還以為可以過二人世界了。”
霍媽媽像只老貓一樣瞇著眼說：“伺候好公婆，伺候好老公就是好世界。家庭主婦就應該學會相夫教子，不要老想那沒用的。”
卜云云笑了，說：“媽媽，現在都是新世界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照顧家庭的。”半晌她聽見那邊沒有動靜就繼續說：“都沒聽說過霍征的爸爸，不是科學家嗎？”
霍媽媽瞇著的眼睛閉了一會兒，然后睜開，嘆了一口氣，慢慢悠悠起身離開了。這是卜云云第一次注意到霍媽媽被觸動的樣子，不過，顯然，她也不想坦誠相待，她看著她的背影，步履蹣跚地回了臥室，突然她想起，霍媽媽的藥沒有吃，霍征早晨走時候鄭重交代過的，要知道，這是目前出除新婚夜那一晚他再一次認真地同自己講話，或者說下達命令。她內心萬分厭倦，不想盡妻子的責任了，突然腦子里涌出一股叛逆的情緒，她想，既然你們家人這么不把我當做一家人，或者說當做一個“妻子”，那我也沒有義務配合你們好好過日子。她拿起藥看了一下，一個白色顆粒，上面沒有任何字，之前沒有聽霍媽媽說過自己的病，是個可憐的老太太，不過從今往后，您將更可憐了，一時的怒火，讓卜云云決定不給她按時吃藥了。她甚至開心得笑了，突然神經質地鼓了一下掌，然后小聲地自言自語道：“不會要你的命的，不過，你已經上了年齡了，做個老糊涂沒什么不好。”
她起身接了一杯水，猛喝一口，好讓自己涼快涼快。滴滴，電話響了，霍征的，提醒她給老太太喂藥。卜云云皺了一下眉頭，心里咒罵到，這個王八蛋，怎么這么不放心我，老奸巨猾的一家人，一種反感油然而生。
“對，這還是個美差呢，你應該高興。”霍征的原話，她想著他說這話時估計龍袍加身，皇帝帽子還在腦門晃蕩。卜云云悄悄地邁步走進霍媽媽的臥室，把藥遞過去，霍媽媽吞了藥，接過水杯，咽下藥，全程沒有睜眼，擺明了不待見卜云云，卜云云發問到：“媽媽，您別介意，我看這家里沒有霍征爸爸的照片，霍征沒有提起，才問的。再說一家人了，了解也是理所應當的，您看，我得伺候你吃藥，還不知道您身體到底哪不舒服呢。這些是不是方便跟我聊一下啊。好方便我照顧你啊。”她陰陽怪氣地說著，試探著這家里秘密。
霍媽媽緩緩睜開眼，張了張嘴，又示意要喝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之后放下水杯，又拿起手頭的紙巾把嘴輕輕地擦干凈，說：“我這身體就是遺傳的，帕金森病，家族病吧，你也別小看我，這個病就是稍微有點顫抖，這手不好使。”
卜云云趕緊插話說：“哪敢啊，誰還沒有個不舒服啥的，你看你把我說的，真是一無是處。”她感覺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了解霍家。
“霍征的爸爸，高血壓多年了，那年不小心洗澡摔倒在地，腦出血離世了，霍征這孩子，實心眼，受不了，天天喊著看到他爸爸了，任何東西在他眼里都可以幻化出那老頭，分分鐘不離他身邊似的，害怕得要命，誰能得了那個，所以家里也就沒有他的東西。尤其照片什么的都不會擺出來。不過，你不知道也挺好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霍媽媽面無表情地敘述到，她很平靜，語氣一點都不波折，連一絲漣漪都沒有，她本想懺悔自己剛才卑劣的想法，不過最后一句到更像一種威脅，她覺得還是有必要持有這樣一絲邪惡作為自衛。
“對不起，媽媽，讓你提起了傷心往事。”卜云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就是把自己賣到山里的那個重男輕女的人，糾結要不要吐露心聲，但總感覺這并不是一種可以你來我往的交談氛圍，這是一個深不可測的人家。
吃藥一會兒，霍媽媽變得有氣無力，嘴角流出一些口水了，她說：“我吃了藥總是想睡覺，你可以出去忙你自己的事了。”
卜云云看著直犯惡心，走了出去，她們似乎并不想了解自己，她回頭看了一下剛關上的門，大概她老了，缺少了好奇心。她決心去霍征的臥室看看，所謂私密空間，他說過的：“閑人免進”。那個走到臥室門，猶豫了一下，又折返到書房，“他一天在家的大多數時間都在書房。”或許這里才是他真正隱藏的地方。
書房是一個精致的小房間，一面窗戶，三面墻，準確地說是三面書墻，從上到下，一張簡易書桌靠著窗戶，書桌干凈整潔除了一個文件夾，一個立了三只筆的筆筒什么都沒有。書柜也很一般，所有的書沒有歸類，隨意擺放在書架上，大小不一，有的書直接橫插在上面，看不出個頭緒。卜云云在書架前瞄了一圈，跟他那個人一樣，讓人看了理不出頭緒，抓不住把柄，優勢不突出，缺點也不明顯。溫吞吞的一個模糊人。她幾次伸手拿出的都是一些工具書，不是小說一類的，又被塞了進去。突然一個藍色封皮的筆記本吸引了卜云云的注意，她把它從書的中間取出來。能讓它脫穎而出的原因很簡單，它帶著一條毛線，像小尾巴一樣耷拉著，卜云云覺得它很有趣。摸著它小小的，像上了燈臺縮在那里的老鼠。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是一本日記，第一頁寫著潦草的幾個字，“完了，終結了”卜云云繼續翻看，每一頁都寫著具體的星期幾卻沒有日期，有的還寫著天氣，大多字都還算工整，看了一圈她覺得沒意思，“這是一本工作日記。”卜云云自言自語，里面詳細記載了他到實驗室，先干了什么，又干了什么，格式都還一個樣，她隨手把它翻過來，打算重新放進去，這時候她看到最后一頁，有一行字，跟前面那一句的字體一樣潦草，仔細辨認，她發現那寫著：對不起，不完美的爸爸。那是寫著日期的，2009年10月21。沒頭沒腦，卜云云想起霍媽媽說霍爸爸是09年去世的。她尋思估計是那一年的筆記本吧，正要把它放回去，門響了，卜云云感到一陣慌亂，霍征是不喜歡自己亂動他東西的，她順手把它塞進了褲子口袋，趕忙走了出來，剛好迎上進門的霍征，他看了她一眼，把皮包遞給她，去了洗手間。結婚之后，他們之間生分了，沒有走近，反倒增加了不了解，一次外出，兩次不解釋，三次懶得問，就這樣堆積起來，慢慢開始在心里積塵。
“我上午累得很，先睡會兒，想喝碗粥，幫我做一小碗。”霍征邊脫外套邊說，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卜云云說好，就進了廚房。這就是他們的溝通，卜云云在等他吃完之后，收拾了餐具，她打開水龍頭，水嘩嘩地流，自己卻在那發呆，“要生龍活虎地擠進他們的生活就像是攪渾一缸水一樣。”媽媽說的沒錯，要不就只能死氣沉沉地融入進去。霍征是不想讓自己節外生枝的，他只想讓自己擺在家里，當個花瓶，做個沒有生機的保姆，沒有想法最主要的是，連PUA這一步都懶得了，直接把這樣的要求放在桌面上。而卜云云被壓抑的生命力卻總是好奇，想要找到自己的存在。
她默默走進自己的臥室，坐到床邊，伸手把那個筆記本拿出來，放在床頭柜上，除了實驗，工作，他的其余生活就是這樣存在的，她拿起來繼續翻看一下，很無聊，等霍征走了，她把它繼續放進去。
霍征什么時間站在門口，她沒注意，只看他呆看著自己手中的筆記本，他發話了：“別人送了一張瑜伽卡，你有時間去一下。在舊城區那邊。”卜云云有點驚訝，說：
“挺好的，但是有點遠吧，打車還得半個小時左右呢。”
霍征冷冷地說：“幫你消磨時間，去吧。家務可以顧鐘點工。”
這倒是卜云云沒想到的，她開玩笑說：“你怕我沒事干？”看霍征已經離開就知趣地收起來。她打開電視，電視里正在播放新冠病毒，“具有較強的傳染性并迅速在全球傳播。所有人群均有可能感染新型冠狀病毒，而老年人和存在慢性基礎疾病的群體病死率較高。”卜云云心煩地關上電視，站在窗口，她想起來，武喆家在順路的那個小區，這又勾起了她的頭疼，眼睛后面的那個地方，很難受但是又無法觸碰。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突然冷笑一聲，也難怪天天泡實驗室。實驗室，自習室，圖書館，辦公室占用了他的大部分時間，而這里只是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