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看見過一次蛇尾巴,那蛇只要沒有被捉到,就是到處是蛇,到處是的影子。卜云云現在稍微對自己的疑問有點踏實了,那就是這婚姻是一場陰謀,要不霍征怎么這么快就會提結婚。她凝望著天花板,任憑電視機里的人物死活,然后按點出去洗了一下澡,出來時霍征剛好接水,他似乎在特意等她,然后吹著茶杯,眼睛也不抬說:“瑜伽課去體驗了嗎?不要一天悶在家里,做點啥你感興趣的。”
卜云云內心一驚,生怕露出什么特別,說:“明天去,約好的。”
“明天你不去,后天吧,實驗室學生請吃飯。我已經和咋媽說過了。”霍征口氣冷冷,像讀一項命令,不容辯駁。
“不去吧”卜云云客氣地說,“你們都是文化人。我去了有啥說的。”
“已經告訴你了,今晚上準備好了,明天中午去。你去了就當個漂亮師娘,招呼大家吃東西,這不是你擅長的嘛,伺候人你再不會,他們更是啥都不懂。”霍征把話說清楚了,就進房子了。卜云云怔怔地看著。如果說崇拜的眼神讓人自帶光環,那懷疑的目光,絕對給那個人加團迷霧,怎么都看不清的那種感覺。
叮叮,門鈴響了,是季夏,惶恐的一天,她都忘了今天是周五,季夏看到媽媽反倒靦腆了,卜云云示意她去洗手,然后帶她去問候霍媽媽,霍媽媽難得的熱情,一再說:“后浪推前浪啊。”對比霍媽媽,霍征的反應有點奇怪,竟一如既往的平靜,末了竟叫住卜云云說:“這么晚了,可以帶娃看個電影吃個晚飯啥的。”這是他最大的熱情,卜云云對這基本禮貌很滿足,但也沒有放下防備。她借口有作業得趕緊吃飯拉著季夏出去了。
季夏的出現撫慰了卜云云的恐懼,她一直嘰嘰喳喳聊著新學校,卜云云則望著她想心事。一頓季夏最喜歡的砂鍋后,卜云云確定了明天要穿的衣服。她說:“媽媽現在真是在水深火熱之中。真是對不起你的。”
“比起你之前居無定所,居住在鄉下,我現在幸運多了。”季夏笑著說,
“這個城市,除了你知道媽媽那些日子,在沒有人知道了。”
“我現在的爸爸不在乎嗎?”
“完全不在乎。”
“你了解他嗎?”
“一點也不了解。”
“我們班一個同學說他爸媽不愛他到什么地步呢,他星期日出去玩沒有回家,他爸媽以為他直接去學校了。他星期一在他爸媽上班時回到家,在家待了一個星期,每天只有他爸媽上班后在出來活動,四天,整整四天,他們居然沒發現他的存在,直到學校打電話詢問,他們一直說不在家,警察最后出面才找到,他當時在床上睡覺。”
“我你是嫌我今天忘了你回來的事?”
“我是說,一個人不關心,不了解另外一個人很正常。就看不關心到什么程度了。”
“你大了。”
“這就是住校最大的好處,長大得快。哈哈”季夏做起了鬼臉。卜云云捏了一下她的臉蛋。她并沒有說自己的處境,不過季夏說她好像“操心”太多。還說霍媽媽是“瞌睡蟲”,難得清醒一下。回去的路上,卜云云警告季夏不要在家亂說話,季夏嘲笑她是“坐牢”,連說話都得小心翼翼,家里一定有過敏的耳朵。
第二天早上,季夏嚷嚷著去逛街,卜云云破例答應了,霍征在季夏面前,只得勉強答應。開心的氛圍讓卜云云心情大好,誰知她們剛一到商場,就碰到了聞文,那個號稱霍征家朋友的女兒,好像這是什么特殊稱號似的。她說碰巧,可是季夏說“看見她跟著我們。”而且她說要一起喝咖啡,并不是只是打個招呼就走人的那種。
“我的孩子本來也應該可以陪我一起逛了。”聞文坐下就說,
“很不幸聽了你的事。”卜云云說,指著不遠處的雜志,示意季夏去取幾本,以防無聊。
“你為啥要嫁給霍征,他這個人,一言難盡,很難說…哎,我本來打算回來找他重續舊緣的,我和現任過不下去了。”
“你找我說這些沒什么用,這是他的選擇。”
“他不缺女人的,你知道,但是我沒辦法,我再沒能有孩子,他有責任。”
“你是說你要報復他?”卜云云一臉驚訝繼而又露出厭倦,她們這些人使得她感覺生活確實精彩但也真的很累,她想盡快結束對話。
“我專程回來的,這對我就像一座內心深處的大山,我必須逾越,我倒不是一定得移走大山,沒那么愚蠢,只是我還想著看山后的日出,看看大海,吹吹自由的風。”
“你真會說話,既然如此那你們之前為什么不說清楚?離婚,你不是去找自己的孩子的爸?”
“他是這樣說的,那他真是陰險又卑鄙。”聞文的臉扭曲了一下,又振作起來,接著說:“你信他的話嗎?”
“當然,要不誰會和他結婚。”
“既然這樣,那真的打擾了,不過,我出于好心勸你一句,不要那么相信他。”聞文像陷入某種問題的思考,眼睛凝視著遠方,從椅子上起立并邁步朝門走去。但是像下定某種決心一樣,又轉過來遞給卜云云一張卡片,上面寫著一個電話號碼,背面是格子花紋空白。她動作很迅速離開了,那句“有需要聯系我。”就像一陣風,吹來一句沒禮貌的傳銷人員留下的令人無語的信息。
季夏看見女人離開了,快步過來,埋怨,“什么人啊,不預約就來,浪費時間。再說霍叔叔不是還要叫你去出席什么飯局?”一句話提醒了卜云云,她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匆忙拉著季夏朝電梯走去。
電梯里人很多,卜云云按下了6,季夏給了她一個白眼按了5,小聲說,“時裝在5樓。”電梯在五樓停下時,三四個人陸續走了出去,卜云云拉住季夏,沒有說話,電梯到六樓時,卜云云拉著季夏快步出來,說,“今天也帶你去。”
“什么?霍叔叔讓嗎?”
“不是有媽媽嘛,我讓你去啊,快選一套衣服。”
季夏很快挑了一套粉色輕奢運動套裝,等卜云云付完錢過來,她興奮地說:“我真的可以去嘛,我倒不是很想去,不過媽媽要是肯帶我,證明媽媽心里還是有我一席之地的,我以為你徹底不打算要我這個累贅了。”
卜云云聽著委屈巴巴的季夏絮叨,內心很受觸動也很開心,說:“走吧,媽媽身邊就你這一個寶貝。以前聽他們的是,是,以后就不回了。”
卜云云拉著穿戴整齊的季夏去向霍媽媽打招呼,她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書說:“您這一天,身體都不舒服還不忘看書。”
霍媽媽笑著說:“我這身體雖然有點點問題,但沒什么大礙。再說我感覺今天沒吃藥,人很清爽。”
卜云云一聽,她居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沒吃藥,內心一驚,嚇了一跳,她不會責怪自己沒給她吃藥吧,趕緊假裝關心,說:“今天沒吃藥,那現在趕緊吃吧。”
“別了,感覺不吃藥人反倒周身舒服,改天問問大夫是不可以停藥了呢。這還是多虧當初霍征細心,早早地發現了我的癥狀,幫我去醫院開的藥呢。及時發現及早治療才沒惡化呢。”說完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季夏,滿意的說:“將來的大學生。”然后把季夏拉到身邊,摩挲著她的手說:“這么大了,嗯嗯,該這么大了。”
卜云云看得出霍媽媽清醒的時候還是很喜歡孩子的,而且她從這一幕感覺很溫馨,這是她要的家的感覺。突然,霍征出現在門口,生氣地掃視了一下每一個人,然后粗著嗓子說:“誰讓你隨便停藥!又說胡話,按時吃藥,給,把藥吃了。”他另一只手遞上半杯水,霍媽媽慌亂地坐到床上,像個犯錯的孩子,顫巍巍地接過水杯,從桌子上拿起藥吞了下去,然后端起水杯順了一口水。這一切把季夏嚇到了,她慢慢地站到卜云云身后,雙手拉著卜云云的一只胳膊。卜云云全身僵硬,她暗自驚愕霍征居然能發現今天沒有吃藥,難道他裝了隱形攝像頭,不可能,到底怎么回事呢?她大氣不敢喘一下,一動不動地立在那里。霍征接過水杯,瞪著眼睛掃了一眼季夏,又把目光移到卜云云臉上,盯著她說:“看到了嗎?讓你服侍她吃藥,要這樣看著她吃完,懂了嗎。”然后扔下藥片的那一片塑料片,轉身離開了。卜云云點了一下頭,屈辱地淚水在眼里打轉,全身因害怕而顫抖,她拉著季夏走到他身后,跟著出來了。只聽見霍征打電話說:“行,我馬上過去,不過,家里來客人了,她們走不開,多的座位就取消了吧。”隨后他從衣架取下外套,換好鞋開門走了,完全不顧站在身后的卜云云和季夏。剛才的軟弱一下子被激怒了,怒火從卜云云心里冒了出來,她走到冰箱旁迅速打開冰箱,迅速冷靜下來,順手從冰箱左側門取下一瓶可樂,轉身對季夏說:“一會兒來客,我們的計劃有變,得等會兒。”季夏還沒有完全從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還魂回來,怔怔地看著媽媽,等待她的安排。霍媽媽剛好也出來了,她張了張嘴,幾次想說話,但沒發出聲音,最終終于說:“水”,季夏快步去端來水,卜云云也跟在身后,彎腰把地上的那片沒有藥的塑料片拾起,一瞬間,她松了口氣,因為她突然想到,估計是因為這種藥在藥板上一顆一顆的,每天一次,突然有一天沒取,很容易算出來,而且藥是由霍征去取的,他一定是數好天數的,之前沒有被發現,完全是因為自己每次都會把藥取下,然后扔掉。看來這真是個陰險恐怖的大孝子啊,不吃藥,差點把老太太罵暈過去的王八蛋。不過你越是這么在意你的媽媽,我也就越解恨,我還要繼續給她偷偷停藥,讓你傷害我。
這樣一想,她立刻放松了。她拉了一把送完水的季夏,讓她回房間休息。然后走向嘟嘟囔囔的老太太,
“她很聽話,她很聽話的,…”她哆哆嗦嗦進了房間,卜云云搶險一步,拉住老太太,把她順道扶進房,然后讓她坐到椅子上,說:“媽媽,我知道你和霍爸爸感情很好,那你可以告訴我,霍爸爸的一些事嘛”
她像是在努力收攏心思,或是從遙遠的思緒中抓住一線回憶一樣,說:“他走了,走了,霍征太傷心了,從那時候起霍征有點神經質,偶爾會像剛才一樣抓狂,我上了年紀幫不上什么忙。我不太清楚發生了什么,一切都過去很久了。”老太太慌亂地說著,像是要急忙結尾。
卜云云把那張地圖拿出來,讓她看背面的字,她嘴里喃喃地說:“不可能,你們誣陷他,他一直最愛他的爸爸,他的爸爸領他出去做學術,領他出去參加各種比賽,他最愛他的爸爸。”突然她停下了,使勁抓著腦袋,就是害怕從里面跑出東西一樣,接著說:“不,不,他最厭惡他,最最討厭他,因為那個女人。”霍媽媽終于控制住自己,從混亂中清醒過來,像是從噩夢的災難中跑出來的另一個人,說:“死者為大,你不要無端猜忌了,這個家經不起這樣的禍事。我剛吃了藥,要回去歇息了。”卜云云叫過來季夏,示意季夏把奶奶扶進屋去,然后自己默默地收拾書房,她堅定自己已經有了一些眉目,一定會解決心中的疑惑,季夏快步又返回到媽媽身邊,說:“媽媽已經經歷了那么多,想不到又遇上這種事,唉”
卜云云說:“或許都怪媽媽始終沒能逃脫你外婆的手掌,她給了我生命,把我從你外公的山溝溝里領出來,卻又把我培養成她掙錢的棋子。”季夏把一只手搭在媽媽肩膀,說:“媽媽走了外婆安排的路,你過得開心嗎?”卜云云閉上眼,搖了搖頭,說:“媽媽沒辦法,你看你霍奶奶有什么辦法,她自己的親兒子,她有什么奈何。”季夏隨意翻起了書架上的書說:“媽媽你打算怎么辦,就這樣給這一老一小養老嗎?外婆說,這是你不錯的歸宿,我可不這樣認為,我可以打工,我們可以搬到原來的新工業區居住的。”
卜云云說:“我還沒想好,你要好好讀書,陪著媽媽。”
季夏說:“眼睜睜看你這樣生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像霍媽媽一樣,假裝沒看見?媽媽你總是這樣,一邊抱怨不干凈,一邊又同流合污。對外婆,現在的生活也是。媽媽,我知道你現在這新的家也是這樣,幸虧我沒有過來。我一會兒打算回學校。你送我一下吧。”季夏失望地離開了,卜云云咬緊牙冠說:“有時候誰不想快意恩仇,但也只是想想,誰還不是忍辱負重,等我處理好這邊,媽媽就去找你。你先照顧好自己。”她也跟著去幫季夏收拾東西,很快便打車和季夏朝學校方向過去。一路上母女并沒有再說什么,卜云云緊緊拉著季夏的手,她暗自下定決心要想辦法解決眼下遇到的問題。
打車回來的路上,卜云云看著窗外飛過的人和物,想到,要是自己不意識到出租車在拼命跑,就會誤認為自己一動不動,而外面的房子在飛速運動,有時候眼睛真的很有局限性。或許自己的生活早已經一葉障目,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了,多聽聽別人的話,興許沒有什么壞處。她拿出手機,另一只手從口袋摸出那張名片來,給那個女人發了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