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云云因為肌肉松弛劑的攝入量少很快康復了。當她被告知霍征因攝入過多藥物，搶救無效時，一個響雷震耳欲聾，頭腦一片空白。霍征就這樣離去了，卜云云一時無法適應，也無法理解，她想不通，他是什么時候下定決心要自殺的，看起來他要殺的人只是他自己而已，他是從何時開始轉變的呢。

等身體稍微感覺合適一點，她就問了霍媽媽的情況，護士說身體沒什么大礙，只是精神受了刺激。她悄悄在病房外留意霍媽媽好久，生怕刺激到她。后來看到了活潑的季夏，才敢進去，她想季夏或許可以帶去些許新鮮空氣。霍媽媽躺在病床上一言不發，卜云云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她就如同沒有聽見，眼神空空的，卜云云又叫季夏說了些學校的情況給她聽，說了最近學習競賽和六科目學習進程，季夏又繼續說：

“班里又新來了一位同學，他爸媽離婚了，我們都叫他小五，他說她媽媽的男朋友家的樓上天天吵架，吵得他睡不好覺，所以來住宿。宿管老師把他安排到我們宿舍，他經常被宿管收拾，只要他一比中指，那個老師就瞪圓眼睛，他和霍叔叔一般大，可是太兇了，一言不合就瞪我們。”

卜云云沒有料想到季夏會說出最后這句話，已經給她說過了，小孩子無心，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但她驚訝地看到霍媽媽終于有了反應，淚水一滴一滴順著臉頰留了下來，緩緩地說：“兇點好，兇點好，拔刀向別人總比拔刀捅自己的好。”

卜云云眼淚止不住留了下來。作為霍征家完整故事的唯一見證人，她深深地為這個家，這個悲傷的故事哀嘆，從清醒后就開始全程認真配合警察，只是她隱瞞了關于自己擅自給老太太停藥的那一部分，這是她內心的隱痛。警方認定她是無辜的，很快就走完了程序，校方也把她當做受害者，她只好禮貌地陪笑，畢竟校方完全是出于人道主義，而且一直在安慰她，“他是被長期壓抑的情緒逼自殺的，工作外出，疫情阻隔，婚姻失敗，這種特殊時期人情緒很容易奔潰的。您不要有太多心理負擔。”她們泛泛而談作為禮貌的關懷，流于形式的問話使故事被擱淺，卜云云根本說不上話，他們自認為作為他很久以來的同事比卜云云知道得多得多，而卜云云沒有辯解，她淡然地默認了他們的判斷：“情緒奔潰的過激行為”

霍媽媽再沒有說其它的話，她似乎把沉默當作是對自己的懲罰，護士送來了粥和菜，卜云云喂她喝，她也不拒絕，她面無表情，也不言不語，只是順從。卜云云嘗試著問她有沒有想見的人，或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她就如同沒有聽見。卜云云無奈地離開了，她感覺自己透不過氣來，就像背了一個承重的包袱，卻又無法述說。她打算離開，沒有人強求過她必須留下來，她也沒有理由非得把自己拴在這，她回到家收拾了自己的所有東西，從天亮一直收拾到太陽落山，屋子里慢慢地黑暗了，沒有一絲氣息，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季夏在學校，卜云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突然她發瘋似得捶打自己，打累了又淚流滿面，直到電話想起，王女士的電話，她沒有接。任其響徹整個房間。晚上十點左右，她糾結再三帶著所有東西打車搬到了霍家贈予她的那套房子。

第二天，卜云云打電話給王女士，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整個事情，

那邊半天沒有聲音，最后王女士說：“為什么你中間一句話也不說？一開始發現不對勁就可以和媽媽說啊，你啊你！”

“我就知道你會怪我，怪我沒詢問一下你，怪我沒積極和霍征溝通，怪我。”卜云云平靜地說，她停了一下又繼續說，

“媽媽，這是我的事，沒什么好說的，都這么大的人了，自己的事也該自己打理。既然非得守寡那我就守寡。”

“媽媽不是責怪你，只是心疼你，受委屈是一回事，找人出出主意或許結果會不一樣，興許霍征還走不上這么極端的一條道。你們或許還能過下半輩子。你這后半輩子，哎。”王女士那邊斷斷續續地說著，

“怎么你現在還認為我應該繼續按照你的想法生活嘛，季夏都說我像個寄居蟹！你根本不知道！如果我不那么急著嫁人，急著找個有錢的托付，或許不一樣，真是從一個火坑出來又從有一個火坑進去。”卜云云情緒有了起伏，但還是語氣穩穩地說，

“她還小，她什么都不清楚，社會對女人的生存容忍是很低的。我打算過去看看你，照顧你幾天。你別急，媽媽陪著你，一切準能好起來。”

“你不要過來了，我需要時間想清楚了，我們不一樣，你是一點感情都沒有的，你可以這樣一家換一家，可是我比你糟糕點，我感情貧乏，就那么點，被你描述的精致的物質生活給折騰光了，說直白點，我們誰不是普通人，哪有那么多感情，哪有那么多熱情，終歸要歸于平淡的，我一個人可以生活，而且現在有季夏陪我。我決定自己慢慢按自己的意愿來生活。”

“這次媽媽太草率了，怪我，可有時候人就是這么倒霉，你別太郁悶。那我就過段時間過去。你先緩緩，我也得緩緩。”

“嗯嗯，您真會說呀，怨老天你不就沒錯了嗎，你咋不怨自己的欲望導致了這樣的選擇？如果你真為我好，就給我一個喘息的空間吧。”卜云云掛了電話，淚流不止。霍征有一個媽媽，她也有一個媽媽，要不然她是不會遇到霍征的。

想到這她又把電話打了過去，然后哽咽著說：“媽媽，你知道嗎？我真的痛恨你們這些媽媽，我不開心，一點也不開心，那段時間，我都不好好給霍征的媽媽吃藥，我真希望好好懲罰你們這些人！都是你們，害得我不痛快！”卜云云失聲痛哭起來，

半晌王女士沒有再說話，她等卜云云平靜下來，說：“你要好好照顧季夏，她身邊就你一個人，媽媽很擔心，她年紀太小承受不來，你替媽媽好好操點心，哪天你想讓我過去了，就打電話給我，我這邊沒事，隨時可以的。”卜云云掛斷了電話。

周末到了，季夏按卜云云說的，從學校乘車來了這邊。一進門，忐忑不安的季夏發現媽媽正在廚房忙，家里收拾的干干凈凈，很整齊，

她問：“媽媽，今天有什么事嗎？”

卜云云說：“你奶奶要出院回來，我們要去接。她以后和我們一起在這邊生活。”

“那我們不離開嗎？”

“你有什么想法？你想和奶奶一起生活嗎？”

“我當然是跟著媽媽，不離不棄，你去哪，我就去哪。至于奶奶，看她吧，她已經上年紀了，又遇上這種事，和我們一起可能好點。”

“那我們哪也不去，如果你愿意，可以從學校搬回來，做一名走讀生，一起照顧奶奶。外婆也許會來，也許不來。”

“哦哦，我們終于不用搬來搬去了，那我們什么時候去接奶奶？”

“馬上，熬好粥就出發。”

卜云云很快和季夏去到醫院接回了霍媽媽。霍媽媽繼續沉默著。對于搬家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按時吃飯，臥床，她更少地走出房間，更準確地說她都很少下床了。季夏總是驚奇地看著她，突然有一天，季夏說：“媽媽，姥姥老了之后會這樣嗎？”那是在王女士打電話告知自己新冠陽性不久之后，卜云云沒有回答，她目光垂下來思考著，第二天卜云云聽到，季夏對著霍媽媽說話，“我好擔心姥姥一個人也和你一樣，你還有我們，姥姥只有一個人…”卜云云沒有過去驚擾，只是在晚上和季夏商量寒假把王女士接過來，季夏高興壞了，一整晚都在高興地和霍媽媽回憶自己時尚的姥姥。卜云云根本插不上嘴。

大概三個月以后，卜云云有一天突然接到了蘇陽的信息，他發了一張照片，說：“這是在霍老師辦公室一本書里發現的。”卜云云打開，上面寫到：“內心沒有光明可以坦然生活在黑暗中，一天，無意點燃了一束光，卻再也無法直視陰暗的自己。”

第二天卜云云買了一束花并把寫有那些字的卡片放了進去，然后她一個人來到霍征的墓前，把花放在旁邊，站了一會兒，慢慢地說：“其實我們都一樣啊，你卻離開了，嫁過來那段時間我心里不好受，我為了發泄情緒，胡亂給媽媽停藥，和前夫離婚時為了多分到錢，我曾趁他睡著，拿刀比著他的脖子，在餐廳打工時，因為顧客鄙夷的目光，我在后廚給她的飯里吐過口水，或許你會笑我，但是我也會笑你，你做的事是每一個都會做的，你會恨是因為你有愛。”卜云云擦了一下眼淚繼續說：“人生的路可以很長的，你走了前半段，后面的路我來替你走吧，我會好好照顧媽媽的。”說完她悄然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