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除了皇后住的南宮外,碧霄軒最是寬廣富麗。
在靠西北角處還有個小花園,里面不少種了奇珍異樹,獐鹿狐羊也有不少。
無他,獨受先帝寵愛的梅妃最喜好開弓習射。
……
一隊小宮女捧著雕花紅木匣自碧霄軒的宮門魚貫而出。太監們抬著封好的大木箱,四人一組緊跟在后面。
“手上拿穩了,腳上也快著點,瞧著還有一趟呢?!彪S行的太監回頭囑咐宮人,腳上沒停急向前走。
“呵,這是忙什么?梁公公怎么做起搬家當的監工了?”宮道上的宮女倚著掃帚嘟囔,盯著遠處的紅木匣不住地看。
“你不知道,這可不像老姐姐你?!绷硪粚m女揉揉腰,還沒等她姐姐接話就開口。
“當然是太子妃要去做正宮皇后娘娘了。那宮里的好東西海了去了,當然得都搬過去了?!彼搽S著身旁宮女的目光狠看了幾眼。
“呵,要說,這太子妃是有福氣,這嫁過去沒幾年,眼見都要做皇后了?!睂m女看大箱子走遠,懶洋洋地搖起掃帚。
“可不是,聽說,咱大章皇帝陛下還是當上太子后才納了一個新人,以前就守著太子妃一個人。”
“嘿,這我是信的,前幾年我遠遠見過一回太子妃。真是個天地少有的美人?!卑釚|西的宮人拐彎走了,徹底沒了蹤影。
楚槿芩是個美人。
女肖其父,護國將軍楚俠輝就是豐神雅澹,識量寬和。加之她天資聰穎,又是楚將軍的獨女,闔族上下,人人都稱她贊她。就連熙宗的寵妃梅妃也對她青眼有加,經常傳她入宮和梅妃的妹妹嘉陽作伴。及笄后,豪門貴胄,科場新秀,多少年輕俊杰都想求娶為妻。
楚將軍言說女兒尚小,一一婉拒。
三年前,章澈宸還是皇三子,雪化了到宮中請安,巧不巧地瞧見了和嘉陽作詩的楚槿芩,一見傾心,請安變成了請旨。當年冬日就和二人就一道進宮赴家宴。
二人成婚不久,章澈宸被立為太子。后監國不當,行事冒進,熙宗廢黜了他的太子之位。好在第二年被復立為太子,恩寵如常。熙宗走后,他依詔登基。
如今,先帝病重駕崩,梅妃隨著去了,宮內城外一片肅穆凄靜。
楚槿芩眼瞧著東西陳設都搬走了,太監總管?;[卻遲遲沒來,眼看天近黑了,心下不太暢快。不過,宮中事雜,殿下準是想到什么又叫他辦去了。
正思量著,福籟到了,一進殿門就跪地叩頭。
“娘娘恕罪,南宮那邊本來安置妥當了,不知怎的……“
“不知什么?”楚槿芩沉吟片刻,到底開了口。
“偏殿冒出一窩蟲子,現……”
楚槿芩皺皺眉頭,“好了,這等小事也辦不好,可見,你們老了。”
“奴才有罪,陛下說晚些看完奏折會過來。”
“算了,那就明天挪吧,我也累了,你忙去吧?!背溶擞杂种?。
先帝病前,太后喜好禮佛,不怎么在南宮住。出現蛇蟲鼠蟻不足為奇。楚槿芩心中煩悶,想著稍后還要接駕,這才回神叫婢女重梳了頭,擦了粉。
夜深,月淡,爐中的安神香幾乎燃盡,章澈宸始終未到。
楚槿芩手中薄薄的一本書早翻看完了,漸漸感到一陣困倦。
章澈宸啊,章澈宸,又騙人。
碧霄軒夜間起火,任誰也沒想到,沖天大火整整著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火勢才漸漸熄滅。
碧霄軒正殿和四間偏殿燒得只剩黝黑的磚石,雕梁畫棟都成焦炭。那些被精心收存的孤本善本自不必說,早和它的主人一樣煙云消散了。
數月前,碧霄軒還是一派富麗堂皇,暖香氤氳的氣象,隔著秦登殿,萬華堂,馥勝樓三處宮宇在偏僻幽靜的水晶廊都能聽到那里的纏綿歌舞聲。熙宗突然去世,梅妃情長,隨身而去后,碧宵軒頓時凄清無聲。太子章澈宸依詔登基稱帝,太子妃楚槿芩尚未冊封,她念著梅妃,請旨暫居碧霄軒。章澈宸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讓楚槿芩掂量著辦。章澈宸登基后事多煩雜,心痛難抑,連日將近半月,夫妻倆未得機會見上一面。
如今一夜驟變,碧霄軒成了一片廢墟。一隊侍衛從灰燼中拾起兩方石硯回勤政殿交差。
勤政殿書房,章澈宸身穿一件暗灰常服,手持一卷書,邊走邊看。連日來朝臣們請安覲見讓他應接不暇,唯有天色未亮的此刻能讓他得到片刻閑暇。
侍衛一言不發只將兩方石硯呈上,章澈宸以指輕撫,面沉如水,低語自言“好東西?!弊旖遣刂唤z若隱若現的倦意。
“?;[,?;[?!?/p>
“在。”年過半百的福籟聽見皇帝的聲音,急忙進入殿內。
“碧霄軒失火,左右鋪失職,定安將軍罰俸三個月。著手太子妃冊封的事,遷居南宮。至于碧霄軒,引水改作池塘吧。省得日后起火?!闭鲁哄纺弥鴷呑哌吙?。
“是。”太子妃,就是那個在福意堂的美人吧。
福籟心想,垂著頭,在退身離開前,余光看到新帝撫弄起了那兩方石硯。
楚槿芩耳邊木頭燃燒的噼啪聲響忽遠忽近。她心痛難安,仿佛做了一場冗長的噩夢。
夢中,章澈宸在勤政殿待了一整夜。
到碧霄軒的是琉辛。琉辛是章澈宸的心腹侍衛。碧霄軒的大火是他親自點的。
神思恍惚,楚槿芩依稀看到章澈宸在福意堂把美人婉湘擁入懷中。
火聲消失,濃煙盡散,楚槿芩悠悠轉醒,環顧四周,自己正躺在閨房小榻上。
“嗯?!背溶藘刃捏@異,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小姐,你醒來了?!耙粋€小丫頭見她醒來,長吁一口氣。
“???”
楚槿芩感覺頭暈目眩,怎么是貍君,不是起火了嗎?楚槿芩聞到的不是刺鼻濃煙,看見的也不是熊熊大火。
難道是做了一場夢?
可是,沉湖的梅妃,太監福籟,福意堂的婉湘,喪儀,登基,還有章澈宸,人的夢能有如此逼真嗎?
“小姐可有什么不舒服,叫郎中來看看吧?!?/p>
“沒什么事,貍君,你把窗子打開散散,怪悶的。我不過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貍君依言打開了窗,“小姐,你半天不醒,原來是睡著了,方才你把書都掉到地上?!?/p>
“書,什么書?”楚槿芩起身,撫了撫略微松散的發髻。
“喏,這本南浦記?!必偩褧f給自家小姐。
楚槿芩依稀記得,自己在碧霄軒等章澈宸的時候,翻看的就是南浦記。
“小姐,你不是總說鬼怪狐神,虛妄之言,怎么看起這種志怪故事了?!必偩菩〗阈牟辉谘桑划斔哿恕?/p>
不錯,楚槿芩從前是從不看這種東西的,《南浦記》是章澈宸常看的玩意,他還在外頭套上正經書充樣子。
可這本南浦記是哪里來的,楚槿芩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她隨意翻看著這本又陌生又熟悉的小書。
“貍君,你給我請個郎中,別讓爹知道了,若是看見問起,就說昨個晚上吃得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