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昭佩今日本想尋個由頭推辭掉這調香會邀約的,畢竟她可不比其它幾府的姑娘需要迫不及待從張府打探與太子有關的消息。
她父親禮部司郎中常嵩,不過一個六品官。單拎出來看也算風光,但在京城里,不過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罷了。太子黨羽,她家是想當也夠不著啊。
哪怕是張皎皎這層關系,還是因為常夫人那邊一個遠房表親剛好是張皎皎的乳母,又向這個親戚使了許多銀子,這才攀了上去。若正兒八經論起張、常兩家主人的交情,那她是無論如何邁不進這個門檻的。
至于為何常家終于舍得為她花這么多銀子找這么高的門路,還不是因為她那兩個哥哥無用。常嵩再過幾年就要致仕,眼看兩個兒子都一事無成只會敗家,不得不把希望放在了讓女兒高嫁個權貴上面,這樣將來還能幫襯下娘家。
在張府來往的都不是等閑之輩,張皎皎的閨密圈子也都是豪門世家,讓常昭佩在里面混個臉熟,交際幾個好友,也好抬高下將來說親時的資本。
但常昭佩自己看得清,張皎皎和她那一眾姐妹,不過都是閨閣小姐,在家里呼風喚雨,真到了正事上卻未必說得上什么話。
她借著一次次張府宴會的機會,倒是低眉順眼的混到了張太夫人的跟前。
張府的姑娘們除了幾個庶女姿態低一些,穩重懂事的張栩栩已出嫁多年,張皎皎又是嬌養著長大的不會低頭討好,老人膝下許久沒有人承歡了。有常昭佩偶爾來說些民間故事、家常閑話,逗樂一場,自是喜歡得緊。
如此經營了兩年,她馬上年滿十八,婚事尚沒有個好歸處??吹贸龈改敢呀浽讵q豫還要不要繼續搭著張府這條路子,畢竟要時常給那乳母送禮,還要給她置辦衣裳首飾,也是一筆開銷。
她自己也開始有些沉不住氣,若此路不通,她可不想隨便應個什么與她家門當戶對的親事,繼續陷在這個不上不下的爛泥潭里。
還好去年冬至前來拜節時,張太夫人終于松了口,問她家中父母可已給她配了良人。又說起有個原張老將軍的故交如今是延州宣威使的,中秋入京述職時還特地帶著他家的哥兒向她來請安。
常昭佩聞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張太夫人這是打算做媒了,聽了自是歡喜。延州宣威使既是四品,又乃實職。雖然不在京中,但也威震一方。而且她巴不得嫁得離京遠遠的,這樣將來少與她那兩個紈绔兄長糾纏。
她心中雖然滿意,卻不好直接說什么的,只做嬌羞姿態。姻緣大事張太夫人定然也不可能與她個閨閣女子商議,只是做個牽線搭橋的人,待她父母出面才算正經。
張太夫人是懂禮的,便說還從未見過常夫人,年后哪日張府宴會,該請常夫人前來一敘。
如今快過三個月了,這邀約還沒影兒。想來也有東宮之變的緣故,張府也不會選在此時辦什么宴席。但總有其它不大張旗鼓的借口可以讓常母和張太夫人相見。
常昭佩今日來便是想來尋個由頭,也委婉的提醒下太夫人別忘了這件事。
甫一進門便先讓丫鬟芝荷去向太夫人院里請見了,誰知芝荷片刻來回稟說,太夫人近日身體欠佳,張家大爺為盡孝心便替祖母尋了一處福緣深厚的廟宇,遷太夫人過去療養身體去了。
真是不巧!
此行的目的落了空,常昭佩頓時興致懨懨,在調香會上,一直神不守舍。反正她平日里也甚少言語,不過是充當給那些高門貴女們取笑的角色罷了,再加之今日大家都各懷心事,倒無人在意她的失態。
方才分完了那一盒南珠之后,還有人不死心的想借杜家之事來從張皎皎嘴里挖消息,三言兩語不知怎么又激怒了她,竟讓她拂袖而去。
若是往日,既然東道主都離席了,大家也自該散去。但大家好不容易找到個光明正大的事由聚在一起,舍不得就這樣不歡而散,于是又三三兩兩的交換起各自所知的消息來。
“方才說起杜家那姑娘不孕之事,我倒是想起,太子如今已年滿三十,不也沒有子嗣嗎?會不會……”
“我倒是聽說這源頭在太子妃的身上。畢竟東宮身邊至今也只有這一位女眷,都說太子專情頗深,不愿納側室?!?/p>
“當年太子大婚前,必然有太醫和嬤嬤為太子妃驗過身了,總不至于如此大疏漏,竟讓皇子娶不孕之女罷,這可是重則殺頭的罪過?!?/p>
常昭佩在角落將她們的話一字不落的聽進耳里,早已盤算出了這其中的卯竅。世上許多事看上去不合常理人情,便說明這事便并非所見所聞的那樣,背后必有遮掩隱瞞。
她心中冷笑一聲,也懶得戳穿,只是頓覺無趣,便向眾人道了別,又親身去張太夫人所住的院里,請掌院嬤嬤代她向老夫人問安,避免失了禮數。
這才攜了嬤嬤丫鬟又一路穿堂過道出來張府大門。
在旁邊耳房等候的車夫不知她今日出來得這般早,忙上前來告罪道:“姑娘,還請稍候片刻,我這就去駕車過來?!?/p>
常昭佩嗯了一聲,倒也沒怪他,畢竟是自己臨時改了安排忘記提前告知他。
只是這門前并無可以供她們等候之處。若是再走回園子里,一來一去都要一柱香的時間。
她瞥了眼守在門前的小廝,那小廝只抬眼望天,全然沒有給這位客人安排個坐處的意思。
主仆三人只得呆立在石獅子旁。
那車夫回來得倒快,但卻是兩條腿跑過來的,一臉無奈道:“姑娘,咱家的馬車停在最里面的,要挪出來還需費番功夫?!?/p>
是了!哪怕是停車的位置,也是按照客人的三六九等來安排的。
常家的馬車一向是停在最西邊的角落里,其它家的姑娘們都還沒走,她家的馬車要騰挪出來自然費勁。
往常都是她最先到最后走,所以也沒發現此事的不便,今日倒忘了這茬。她忍下不悅,只是說道:“無妨,我們在這里等著便是,你去忙你的?!?/p>
車夫卻沒動彈,只是欲言又止的又抬頭瞟了幾眼主人。
嬤嬤正要斥責他一番,常昭佩已經醒悟過來,蹙起了兩條淡眉向嬤嬤說:“嬤嬤,拿兩百錢來給他去打點吧?!?/p>
哪怕同是車夫,公侯將相家的車夫也不是他家車夫能使喚動的。人都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別人家的狗都不給她這個主人面子,只因她這個主人比別家的主人低了一等,不,幾等,即使是稍挪一下位置讓出條道兒來的小事,人家也要故意為難一番。
她今日的奔頭都落了空,無一事稱心如意,臨了還被張家的門子冷待,被別家的下等車夫惡心,若不是還有求于張家,她真想用這石獅子把張府大門砸個稀巴爛。
偏偏嬤嬤還在一旁提醒:“姑娘,咱們是未出閣女子,在此處拋頭露面的不合禮數,要不還是先回園子里去等?”
常昭佩正一口氣沒處出,聞言冷哼一聲,道:“我比不得嬤嬤體魄好,走來走去好幾里地也不費腳。張府這門前非官道,尋常人不會路過此處,再等片刻而已,也不會撞見什么人?!?/p>
話音剛落,卻聽身后的門子們突然一齊起身請安,自然是府內有人出來了。
也不知是什么人,嬤嬤和芝荷忙攙著姑娘避到一旁,并靠近遮擋住了自家姑娘的身影。
常昭佩自然也是轉過身去,心中又氣又惱。這樣光天化日被人大咧咧看了去,實在失禮,毫無官宦之女的尊嚴,與那田里做活的粗野丫頭何異。又暗暗地將張皎皎、門子、車夫們都罵了個遍。
但她突然一個激靈,方才在清泠舫里感受到的那束灼灼的目光,又投到了她的后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