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別塵再次睜眼,面前老頭皺巴巴的臉霎時撞進他眼里。
尚沒反應過來,那蒼老的面龐忽的扯出一抹笑意,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醒啦?”他聲音里透著些許詭異的興奮。
謝別塵下意識想要拉開距離,指尖卻在觸及到身后女子冰涼的發絲時頓住了。
一回眸,聞驚一身白衣躺在地上,長發稀稀落落散了一地,凌亂的斗笠下,易過容的面容少了幾分清冷,多了幾分溫和。
她眼眸輕闔,好似睡著了一般安然。
謝別后撤的動作生生止住,轉過身,目光卻極其凌冽。
“…你究竟有何目的?”少年冷著臉擋在聞驚前方。
此番周圍一片漆黑,不見青燈,也不見山谷,好似一片虛幻空間。
氣氛無端詭異,老頭看著他沒有回答,聲音徐徐緩緩的:“你是…孟津謝氏子孫?”
這一句屬實出乎謝別塵的意料,叫他神色微微僵硬。
只那一剎的端倪,便叫老者忽的大笑起來。
“有緣啊!有緣!”這般笑意有些駭人,帶著幾分異樣的瘋狂。
他笑著笑著,眼角快要滲出淚意:“你族譜往上翻個三百年,能看到我的名字。”
“我是你祖上,謝宏源。”
謝別塵能感覺到腳下地面微微的顫抖,似是他情緒波動過于激烈,叫這方天地都隨著一起顫動起來。
這樣的發展出乎了謝別塵的意料,瞳孔微縮了一瞬,良久,他只是微微斂眸,沒有回應。
聞驚就是在這狂笑聲里睜開的眼。
二人的談話只字不漏的落入耳中。
大夢一場的感覺不好受,夢里的撕心裂肺還延續在腦海里。
她撐著從地上坐起,只覺得腦袋像極了蜂窩,筑巢的蜜蜂在她腦子里一陣嗡嗡亂響。
“師尊!”
少年焦急的聲音傳入耳畔。
彼時聞驚正揉著太陽穴呢,定睛一看,入眼的就是眼眶泛紅的少年……和他身后發癲的老頭。
謝別塵面色蒼白,愈發顯得眉心朱砂熠熠生輝,這般模樣像極了被壞老頭欺負的可憐小貓,眼眶泛著水意叫人莫名心疼。
腦海里忽的閃過在青燈內經歷的種種。
彼時她深陷夢境沒有意識。
血泊里,
少年握著她執劍的手,指尖無意識擦去了浮犀劍上的字,將她生生從夢魘里扯了出來。
她的浮犀劍上,并沒有刻字。
青燈境好似陣法,只有旁人找出回憶中與事實不符的地方,方能破境。
謝別塵下意識的舉動恰恰救了他們二人的性命。
面前殘破的白紗堪堪遮住了她愣神的眸光。
她反應過來,自暴自棄的應了一聲。
…好了,在徒弟面前的偉岸形象崩塌了。
剛從回憶里出來心境十分沉悶,聞驚面色不免有些難看。
她拍拍衣服站起身,打斷了那邊發癲的老頭。
“孟津謝氏謝宏源……你是神魔戰那個逃跑的指揮使?”
從冗長的回憶中翻出他的名字,聞驚目光冰冷:“據說你叛逃后被魔族殺了。”
“……你死后元神出竅改修鬼道,身體化作這方秘境,種滿鬼槐招魂,以此供你修煉,
對嗎?”
依靠秘境吸引尋常修士前來送死,再將死者魂魄作為養料以供己身。
手段真是下作。
“…難道是故人?”
謝宏源的目光這才施施然落在聞驚身上,他心情似乎很好,甚至被人揭開不堪往事都沒有影響他分毫。
“不錯,但能引來謝氏后人屬實我意外之喜……”
他看著謝別塵的目光貪婪:“……我重見天日,指日可待。”
奪舍之術。
他如今修鬼約莫已經達到人類的煉虛境,行此法術簡直如魚得水。
加之謝別塵與他是血脈相連的同族之人,身體適配率會大大提高。
謝別塵在一旁不明所以,卻也知道此刻情況不好,安靜的站在聞驚身后。
“那你可知,你所犯之罪天道不容?”
聞驚隨手丟掉形同虛設的斗笠,露出一張寒冷疏離的面容,口中話語句句令人膽寒。
“你安生躲在這秘境里,孟津謝家卻幾月前天降異火,全族百人命喪黃泉,盡數為你抵災。”
“……”氣氛靜默一瞬。
“這確實是我意料之外的。”謝宏源目露惋惜之色。
“不過沒關系,等我取走這小子的身體,重振謝家指日可待,他們替我消災也是死得其所。”他忽而笑道。
是了,他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生死,一如神魔戰中他拋下士兵自己逃走時那樣。
這畜生只在乎他自己。
身后人輕輕扯了扯她的衣擺,力道輕微的甚至有些顫抖。
回頭,謝別塵淡漠的眸里藏著幾分彷徨。
“…師尊。”他唇瓣輕顫。
聞驚從那語氣里聽出幾分惶惶不安,抿唇安撫。
“族里出了這種人是家門不幸,你是謝氏正統教育的子孫,與他不同。”
女子音色清寒,和與謝廣源說話時不同,帶著一點淡淡的溫色。
攥著她袖子的指尖更加用力幾分,謝別塵垂眸,看著那雙銀眸時總會讓他生出些惶恐。
倘若她知道,自己也是謝氏不受寵的棄子,從未受過正統仙家教誨,他又當如何自處?
聞驚安撫好小徒弟,不欲與謝廣源多費口舌。
但她如今只是金丹大圓滿,與謝宏源橫跨兩個境界,只要這老頭子想,一巴掌拍死他們師徒兩都不足為過。
壓制修為的這枚丹藥是百年前她在上古大能秘境里得來的,想要強行沖破這丹藥桎梏,時間和精力缺一不可。
武力對抗沒有任何勝算。
聞驚眸光凝了凝,運起靈力,沖擊封著丹田的那抹藥力。
“因果輪回,你不怕嗎?”她開口拖延時間。
“因果?哈哈哈哈哈……”
謝宏源像是笑得喘不上氣,聲音嘶啞的難聽。
“你也看到了,那異火落得是謝家,不是我,那我自承天道庇護…”
“涅槃重生!”
他話鋒一轉,語氣激昂起來,指尖聚起黑氣,一條灰褐鐵鏈憑空出現,驟然纏向聞驚。
聞驚反應極快,第一時間拔劍抵御,劍鋒卻在撞向鐵鏈的一瞬斷成兩節。
鐵鏈宛如粗黑巨蟒,順著女子衣擺急速攀爬,只那一剎就將聞驚腰際和手臂緊緊捆綁在一起。
聞驚一個不慎跌坐在地上。
“師尊!”身后的謝別塵第一時間撲過來,舉劍劈向謝宏源,卻被一掌掀飛在地。
身體劇烈疼痛,哇的一聲,一口鮮血驟然從少年口中噴了出來。
謝別塵還有用,謝宏源不會殺他。
眼見著少年吐血,聞驚面色驟然冷了下來。眼中的寒意近乎凝成實體。
奶奶的!她含辛茹苦護了一路的小徒弟,就這樣被這糟老頭一巴掌扇吐血了?!!
對上聞驚刀子般的眼神,謝宏源緩緩走近,面上是興奮的笑意。
“妖族之身啊……我都能聞到妖丹散發的味道了……”
這般離得近了,聞驚鼻尖縈繞的全是他周身鬼氣的惡臭,抬眸,那渾濁眼里的癲狂快要溢出來。
聞驚冷眼看著他。
“等我采補了你,魂魄必定大增,占據那小子的身體只會更加輕而易舉…”
他勾起一抹笑,看得人胃里一陣翻涌。
“妖魂的滋味如何,我還從未試過。”
聞驚沒想到他懷的是這樣的心思,面色詭異起來。
…這種緊要關頭說出這樣的話……
真的不是天道察覺到氣運之子有危險,給npc強行降智嗎?
采補之術,以其中一方的靈力溫養另一方的軀體神魂。是為數不多的既淫邪又下三濫的法術。
聞驚當了半輩子的龍傲天,還是第一次被人打這種主意,心情微妙。
不是,大爺你都變成鬼了還想著那檔子事呢?
謝宏源在她這一瞬的愣怔里輕輕抬手,長而煞白的指甲在空中虛虛一劃。
撕拉一聲,聞驚領口的布料驟然裂開,布條滑下間,鎖骨雪白的肌膚霎時暴露在空氣里。
癱倒在不遠處的謝別塵瞳孔劇烈顫動,掙扎著向她爬去。
面上的平淡再也維持不住,口中的呼喊凄厲又憤恨。
“師尊!”
十三四歲的少年什么都懂,知道這對女子來說意味著什么。
衣衫碎裂的聲音接連響起。
肩膀,小腿,腰際……
蒼白的肌膚逐一暴露出來。
在老頭癲狂的笑聲里,謝別塵近乎牙呲目裂。
聞驚倒是比想象中的淡定。
畢竟在現代也是穿過比基尼的人,又沒露出什么關鍵部位,最多是穿的清涼了點。
眼見那布滿老人斑的手就要觸碰上自己肩膀,聞驚緩緩偏頭,對上狼狽少年的眼。
“閉眼。”
女子聲音極輕,輕到好似一聲嘆息,悄悄拂過謝別塵耳畔。
謝別塵眼眶紅的快要滴出血來,地上被他拖曳出一道道血痕。
怎么甘心閉眼?
他怎能甘心。
濃濃的憤恨和無力感在內心升起,血腥味充斥著口腔。
為什么,為什么自己弱小到只能躲在她身后?
走投無路之際,銀色長發驟然在這片虛無黑暗里顯現,蒼白霎時攏了一汪寒光,在這方天地里灼目至極。
聞驚一身寂白,如同蒼山落雪,一點白礬在墨紙上暈染開來。
謝別塵看著她唇角溢出的一滴血液,像是朱砂落在霜間。
分明敞露著腰肢肩頸,卻因那灰白的眸子生不出一絲旖旎。
謝別塵的心好似隨著她那輕輕顫抖的唇瓣一同跳動起來。
宛若擂鼓。
“謝宏源。”聞驚抬眸,淡淡看著面前因這般變故神色驟變的老者,腰間鐵鏈寸寸斷裂。
她于那黑暗里起身,手指一抬,浮犀驟然立于掌心。蒼白的指尖握緊了劍身,于虛空中劃了一道弧度。
風暴驟起,吹亂了她銀色發絲,成了黑暗里的灼灼月光。
暴風里,聞驚提劍直至謝宏源,音色淡漠:
“萬象清定,滅。”
凄厲的慘叫聲里,黑氣消散間,這方天地驟然崩塌。
秘境承受不住大乘境的修為,霎時四分五裂。
秘境里焦灼尋找出口的肖祝錦等人被甩了出去。
謝別塵也未能幸免,疾風卷著少年殘破飄搖的身子落向地面。
無人注意到,繚亂空里,一抹黑影沒于少年體內。
浮空里,聞驚撈起謝別塵抱近懷里,少年冰涼的唇霎時貼在她裸露在外的脖頸上。
唇間觸感冰涼細膩,帶著熟悉的氣味。
這甚至不能稱之為一個吻,偏就這輕微的觸碰,讓本就極快的心跳急速跳動。
溫涼的體溫將他護在懷里,帶著他緩緩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