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怪不怪了是吧,她們可都是父母生養(yǎng)的孩子啊!這樣喪心病狂的事你居然能見怪不怪?!坐視不管?!”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記得你以前看見街邊一只小狗受凍都要撿回家照顧的,就算要求什么權力榮華也不能泯滅人性至此啊!你怎么了?你的良心呢?”
蘇誡側眸,一雙淚波渙渙的大眼睛圓登登地瞠著他。
她手上也不知使了幾分力,捏得他手臂生疼。
他骨節(jié)如玉的手指緩緩握緊,強勁的力道流竄骨骼血肉間,控制住想要一把將她抱進懷中安慰、解釋的沖動。
深冬雪夜,凜風如刀。
蘇誡仰頭闔目深深緩了一息,壓下所有難言的情緒,道:“滿堂權貴全朝文武都沒有辦法的事,我能怎樣?”
他的心跳狂亂,音色卻是事不關己的冷漠,仿佛北風掠過凍結的湖面,帶不起一絲波瀾。
只是容顏始終高仰,不敢看她。
他害怕,怕只要再多看她一眼,多年來筑起的自我封閉也防御敵人的堡壘會潰散坍塌。
然而這樣的神情在云渡看來,沒有無奈,只有無情。
厭嫌地放開蘇誡:“你不管,我——”
“云嵐——老匹夫,”云渡話未說完,前方醉鬼突然大喝一聲,聲勢威戾,“你別來與朕說什么君德敗也民心敗,若無朕,哪有他們今日安寧……殺……殺……都給朕殺……”
云公名諱傳入云渡耳里的瞬間,她恨不能化身一柄劈天斬地的利斧,當場誅滅了那暴君。
入了殿,簇擁著皇帝的宮人們于是在殿廊下各自散開。
皇上每向前走一步,殿內候命的宮女便會先一步掛好幔簾,掌亮燈火,一番行動看起來井然從容,時間掐得十分恰當,不會快一步,亦不會慢一步,每一個細節(jié)都做到了極致的程度,展盡了至尊皇室的氣派風范。
“朕頭疼……”皇上嘭地倒上御榻,順勢拉住賽婭纖細的手放到額頭上,“你手涼,來幫朕揉揉。”
賽婭勉強地嬌笑:“妾這兩日才學的推拿之術,手法還不甚熟練,效果怕是不理想,要不還是傳太醫(yī)院的人來服侍吧?順便讓他們準備些醒酒湯來好不好?頭疼不是小事。”
她跟著側臥到皇上身邊,極是細心溫柔地照料著。
“徐公公。”賽婭喚過總管,示意他去安排。
總管看了看一眼爛醉如泥的皇上,應諾差人去了。
他前腳才邁出內殿,那邊賽婭突然嘶啞呼救:“陛下……陛下饒命……我是雪……嗚……”
皇上不知何時撐腰而起掐住了賽婭的脖頸,兇惡道:“你竟敢笑話我不如他夏臨頡,他算什么東西,若非生在前,他有幾分能耐能坐上那世子之位……”
蘇誡見狀,急忙上前制止:“陛下,陛下別激動,臣在。”
皇上眨了眨昏朦醉眼,迷迷糊糊看見一副蕭肅俊朗的容顏:“愛卿?”
“是臣。”
“你來得正好,這個賤婢竟敢在背里議論朕,快給朕殺了她。”
蘇誡溫和地安撫皇上:“陛下忘了,那些議論您的人臣已經殺光了,您現(xiàn)在身邊這位是您最寵愛的雪婕妤雪娘娘,您再不放手,以后世上可就再無赫尼圣女了。”
“圣女?”皇上迷迷糊糊,似乎想起了確實有這么個人。
蘇誡:“圣女。迎春雷降世的圣潔無比的赫尼部的圣女,是降臨陛下身邊的祥瑞。”
皇上聽后看著鉗在手中的楚楚可憐的一顆漂亮的美人頭,趕緊松了手,連說了些愧悔的話。
賽婭原本潤白如脂的容顏此刻變成了紫紅色,突兀眼里布滿血絲,已是說不出話,眼皮轉瞬一掩,往寬大的御榻旁一歪,倒了下去。
正當時,隨行宮婢忙一把扶住主子。
云渡站在寢殿的雕畫云紗隔扇旁,默默看著殿內混亂。
目光微一轉,在雪婕妤的女侍慌手慌腳呼喚主子的時間,她幾大步走過去:“我來看看。”
女侍看著面前花顏殘毀的穿淺藍衣裳的女子,知道她是蘇指揮近來一直帶在身邊的表妹,雖如此,也猶豫能不能把自家娘娘交給她。
“信不過我,總信得過蘇大人。”云渡道,“若出差池,他自會負責。”
說得輕巧,莫名擔上重任的蘇大人則是濃眉一蹙,心道你方才還恨不得要殺了我,轉眼竟能表現(xiàn)得與我不分彼此?!
這臉色城府變幻莫測的……道行怕也不比誰的淺!
侍女想了想,于是將氣滯昏迷的娘娘交給云渡。
姿若體柔的美人抱進懷,靠在肩頭,云渡先是捉起她的手,摸到十宣穴,力道適中地按揉。
另一只手順纖薄美肩游走,兩指落在風府,只是輕輕一按,賽婭立時便柳軀一挺,繼而長長舒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當云渡的指尖在風府上一轉,拇指按上她腦后的剎那,她猛地咳了咳,回眸看見云渡,故作訝然:“你是?”
云渡淡淡地瞧了瞧她,莞爾,在一眾宮人面前裝得好一副生疏不識。
將人交給女侍,她朝賽婭躬身請罪:“民女是隨蘇大人一道入宮履職的賤侍云氏,方才見娘娘血滯暈厥,不得已獻了拙,玷了娘娘貴體,還望娘娘恕民女冒犯之罪。”
女侍在帝妃耳旁嘀咕了兩句,美妃旋即從榻上下來,抬住云渡的手,慈善欣悅地道:
“我知道你,你是蘇指揮使的表妹,自那日在賦元殿領了賞賜之后,你便常與蘇指揮進出宮城,寸步不離,沒想到你還會醫(yī)呢,怎么沒聽指揮使提起過?”
口齒清晰,音色清越,竟是比早時還精神三分,一點不像昏迷方醒的狀態(tài)。
在場之人見此,不禁都小愣了一下。
常在皇上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他每每酒醉都會或大或小鬧一次酒瘋,輕則如今日這樣只是掐掐人脖子,勸得及時的話還能保住受害之人一條性命。
若瘋得厲害,拔刀砍人腦袋扒人皮肉便是慣常操作了。
過去幾年,皇上也掐過不少宮妃的脖子,然而她們皆不如雪婕妤這般好脾性、有膽識,但凡見過一次暴君暴行,之后再傳她們不是病了就是傷了。
明眼人皆知她們是以自毀自殘方式拒絕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