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那人就是皮賤,欠收拾,你好辛苦壓著火氣去關心一下他,他還擺上了譜給你看:
一要你喂湯喂飯;二要你拭身掖被;更甚者,他居然說一個人睡冷,要她幫他暖被窩!
呵……他那寢臥可是燒著地龍的!
沒捂的他長褥瘡已是怪的了。
真不知一身的油謅氣從何處習得!
……
夜幕如煙紫薄紗垂垂籠下,傾無涯院外的琉璃石燈次第掌亮,滿庭璀璨。
云渡從慕水軒過來,在月門前與蘇誡內院的丫鬟們碰了個正臉。
看見四五個丫頭手里端著的各色餐食,云渡問:“表兄晚飯還沒吃?”
為首的看著表小姐身上素衣,兩眼發愣:“自表小姐進宮去到現在,大人都沒吃,送了好幾次,都被吼出來了。”
圓溜溜的大眼在云渡身上不住地打量,問:“表小姐您這是?”
云渡無答她閑心,揭罩看了幾樣,選了兩樣菜放一個盤里,接過:“你們去吧,我去看看。”
“哦,好。”丫鬟趕緊將手頭事務脫手。
伺候喜怒無常的大人,她們可膽戰心驚了。
但看表小姐今晚打扮,怕是以后再沒人來接手伺候大人的活咯!
自除夕夜表小姐兇巴巴將大人關在門外,不準他進門,府里的人其實就預感到了為財而來的妖精小姐終于不堪羅剎折磨,要作氣跑路了。
果然,今日穿這一身,是打算放棄蘇府這片金光閃閃的天地了。
果然,除了她們這幾個老老實實做活要拿月錢補貼家用的,誰也受不了大人脾氣。
“梆梆梆……”
“蘇誡?”云渡端著吃食站在門外,拍響門扉。
瞧著黑乎乎的屋里,問候在門邊上的小廝:“怎的沒人掌燈?”
不知揣著手,暗暗搓摩,挨到云渡身邊,邊瞄看屋里,輕聲道:“一個時辰就上了燈的,大人自己吹了,這會兒不讓點。”
越說話聲越小,生怕被什么人聽去似的。
“表小姐今夜的衣裳……”借著庭中光明,不知注意到了云渡身上舊衣。
倒不是說府里隨便一個什么下人都時刻在注視云渡的穿衣打扮,主要是打她進了蘇府,蘇誡給她準備的衣飾都超乎尋常的精致華貴,看慣了,突然出現大的變化,老遠都能發覺異樣。
“府里都傳表小姐要走了,是真的嗎?小的腦子笨,不懂您與大人的事,可不知的眼睛不瞎,能看得出來大人是真的喜歡小姐,小姐也是真的對大人好,不然您怎會這么晚了還來看大人,還給他送吃的。”
不知講話時間,昏暗門后一雙豎得老長的耳朵往門扇上是一貼再貼,就怕聽漏一個字。
云渡淡淡瞥了眼手里的餐食,顏色清冷地道:“在外頭遇見白蘇、紫蘇幾個,順手就帶來了。你家大人是我表親的兄長,他受傷了身體不好,照顧一下應該的。”
“……但是喜歡什么的,以后就別說了,對誰都不好。他有他的事要忙,我也有我事要做,無端糾纏一處,怪耽誤事。”
不知嚅了嚅嘴,不舍道:“您真的要走啊?”
“往后好好伺候你家大人。”云渡看著忠主的機靈鬼。
機靈鬼替主挽留:“等大人傷好再走不遲。”
“謝謝你。我已經打算好了。”
吱呀——
屋門緩緩而來。
“你今日又是做什么?”借助屋外淡淡微亮,云渡徐步往里間。
紗帷錦幔層層掩著,空闊雅寢里幾絲暖甜暖甜的香氣縈裊彌漫,透著股詭異的寂靜。
“喂,蘇誡?”
“……”
“大晚上的不點燈,是在作哪門的怪?!”
“你在是不在?”
“蘇承諫?”
“死了么?”
“沒死就吱個聲。”
“我今日沒心思陪你鬧。”
“喂?”
四顧著靜悄悄的屋室,不像有活人氣息的樣子。
放下紅漆托盤,云渡徑直先往臥榻查看。
掀起的帳子后,榻上空空如是,羽衾揭在一旁,余溫猶在。
云渡頓時翻了個白眼,明白那家伙瘋病又上來了。
乏于理會,甩開帳簾,轉身遂去掌燈。
朝昏暗空寥里和聲道:“我理解你身在龍潭不容易,很多情緒沒地方紓解,時間久了難免憋郁出毛病來,所以你一知曉我回來就故意與我糾纏,發泄你沉積已久的郁氣……火折子呢?”
到了燈臺前,發現常置燈旁的火折不見了蹤影。
云渡輕輕嘆了嘆,索性就不點燈了。
靜靜站在九金烏棲枝黃梨木燈臺前,繼續臨別誡言:“未知你所謀大事之前,我曾想過無數種報復你使我心痛的方法,設計到你身邊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知你理想,我深感欽佩,覺得有如此抱負的男兒方是我喜愛過的蘇誡哥哥。”
“多日來我不厭你煩,處處遷就,不是我已經徹底原諒你了,被摯愛之人拔刀相向的痛是我獨自感受,你永遠也不會懂。”
“我這樣做,是因……是因……”
她恍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那樣做,沉思須臾,想了個覺得挺合理的答案,“……作為相伴成長的故交、中原大地生養的兒女、心向和平盛世的一個普通人,即使不情愿,我還是說服了自己,來順應你故意撒潑背后的企圖。”
“我順從你那些無理荒謬的要求,真的不是因為我對你余情未了,我真的只是因為……”
因為什么?
云渡出現了一瞬間的遲疑。
很快她自以為是道:“因為你說自己在府上是不近人情的指揮使大人;出了門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羅剎;在暴君面前是忠誠稱手的鋒刀,只有一個人時,你才是蘇誡。”
“我只是表現出了隨便一個人都會有的對一個可憐蟲的關懷之心,是在以你想要的那些奇怪方式助你排解、釋放一下你內心的郁堵,沒有其他心思,你不要誤會了。”
“還有,希望你不要沉淪在失去還想撿起的泥沼中,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在這一場你自以為是的圖謀里,痛苦的不是你一人。”
“比之羨娘,我于親亡后被所愛誅殺為階之痛尚不及她與沈延歷經辛酸,最終結為夫婦,卻在將迎兒女的最幸福時刻突然失去所有之痛。”
“比之我,你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的對親愛之人手起刀落的那點痛,怎能與我千里奔赴,誓與你共抗強權,最后卻死在心愛情郎刀下之痛?”